圣詹姆斯中学的入学测试,杰克以近乎完美的成绩通过,被顺利录取,即将在两周后正式入学。
奈布看着那份成绩单,理智上明白这孩子的学术能力无需担忧,但某种莫名的情绪却在他冷静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荡开细微却持续的涟漪。
是杰克那种过分顺从、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态度。
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奈布给予什么,安排什么,杰克永远只有一句“好的,萨贝达先生”、“谢谢您,我很喜欢”、“听您的安排”。那双绿色的眼睛里,除了最初的疏离和偶尔闪过的、让奈布怀疑是自己看错的深沉外,大部分时间都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掀不起丝毫波澜。
这不像一个正常的十五岁少年。
奈布接触过的这个年纪的男孩,或多或少都有些叛逆、自我,会对不喜欢的事物表现出抗拒,会争取自己想要的。
而杰克,安静得像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精致人偶,完美地嵌入奈布规划好的生活轨道里。
这种完美,让奈布感到一丝不安。他不由得想起调查报告里那句轻描淡写的“曾与院内其他孩子发生冲突”。
一个如此顺从的孩子,为何会与人冲突?是遭受了霸凌后的反抗,还是……另有隐情?
奈布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将杰克从那种环境中带出来,提供了庇护所和物质保障,却无法确保他在新的集体环境中也能安然无恙。
圣詹姆斯中学虽管理严格,但青春期男孩之间的倾轧和试探无处不在。杰克这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性子,岂不是一块自动送上门去的肥肉?
想象着杰克可能因为不敢反抗而被同学指使做这做那,甚至被嘲笑、被孤立,奈布那素来冷静的眉头不自觉地蹙紧了。一种陌生的、属于保护者的忧虑感悄然滋生。
他放下成绩单,决定和杰克谈一谈。
他走到杰克的房门外,门虚掩着。他正要敲门,却从门缝里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杰克并没有在看书或整理东西。他背对着门口,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线将他的背影勾勒得有些单薄。
他的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指尖正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摩挲着那把奈布给他准备的防身刀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专注和沉思感,完全不像一个少年在摆弄新文具。那缓慢移动的指尖,那凝定不动的背影,散发出一种与平日温顺乖巧截然不同的气息,冰冷而……危险。
奈布的手指停在半空,敲门的动作顿住了。
就在这时,杰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作骤然停止。
他几乎是瞬间将裁纸刀收进了抽屉,然后拿起手边的一本书,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奈布的错觉。
他转过头,脸上已经挂起了那种熟悉的、略带询问的乖巧表情:“萨贝达先生?”
奈推开门,走了进去,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个紧闭的抽屉,语气如常:“在看什么书?”
杰克将书封面展示给他,是一本高级数学理论教材。“随便翻翻。”他回答,眼神清澈,看不出任何异样。
奈布压下心头的疑虑,或许刚才真是自己多心了。他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意的闲聊:“马上要开学了,对新学校有什么期待或者……担心吗?”
杰克放下书,坐姿端正,双手放在膝盖上,摇了摇头:“没有担心。我会努力学习的,萨贝达先生。”
又是这种标准答案。奈布沉默了一下,决定更直接一点:“学校里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同学,有些可能不太友好。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欺负你,或者让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你要懂得拒绝,必要时可以告诉老师,或者回来告诉我。”
他说这话时,仔细观察着杰克的表情。
杰克认真地听着,然后点了点头,语气温顺甚至带着点感激:“我明白的,谢谢您关心。我会处理好的,不会给您添麻烦。”
他的回答依旧无懈可击,甚至完美地避开了“如何处理好”这个核心问题。奈布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这不是添麻烦,”奈布加重了语气,试图穿透那层无形的壁垒,“这是你的正当权利。你不必对所有人都那么……顺从。”
杰克绿色的眼睛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微微低下头,声音轻了些:“我……我只是不想惹事。以前……在福利院,听话一点会比较好过。”
他又用上了那种提及过去时略带脆弱和回避的语气,成功地让奈布的心软了一下,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彻底归为自己的多疑。
奈布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这里不是福利院。你现在有家,有我。没人有权利欺负你。记住这一点,好吗?”
杰克抬起头,看着奈布,眼神里似乎有微光闪动,他轻轻点了点头:“嗯,我记住了。谢谢您,萨贝达先生。”
谈话似乎达到了表面目的,但奈布心中的那点隐忧并未完全散去。他离开杰克的房间时,余光瞥见那个抽屉,金属的锁扣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开学前一天,奈布特意提前下班,带杰克去购置新的文具和书包。他刻意让杰克自己选择款式和颜色。
杰克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上扫过,最终却还是落在了最基础、最不起眼的黑色双肩包和同色系文具上。
“确定喜欢这个?”奈布拿起一个旁边设计更时尚、印有科技图案的书包,“这个呢?或者那个蓝色的?”他试图引导杰克表达一点个人喜好。
杰克看了看那个蓝色书包,眼神没有任何波动,还是摇了摇头:“这个黑色的就很好了,很实用,谢谢您。”
奈布不再坚持,心底却无声地叹了口气。这种全方位的自我压抑,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结账时,奈布的目光被柜台旁陈列的防狼报警器和小型电击器吸引。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一个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
或许该给杰克准备一个?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他否决了。
这太夸张了,而且可能会给杰克传递错误的信号,让他更加恐惧外部环境。
最终,他什么也没买,只是提着那袋过于沉闷的文具,带着杰克回家了。
晚上,奈布处理完工作,经过杰克房门时,听到里面传来极其轻微的、规律的刮擦声。他停下脚步,但那声音立刻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奈布站在门外,沉默了片刻。里面安静得可怕。
他最终没有敲门,转身离开。
也许是他多虑了。也许杰克只是需要时间来适应和建立安全感。奈布这样告诉自己,试图压下那越来越清晰的不安感。
而房门内,杰克坐在黑暗中,并未开灯。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亮他手中那把他自行购买的、更小巧锋利的折叠刀。刀身在他指尖灵活地翻转、收合,动作熟练而冷静,带着一种与他年龄和外表格格不入的掌控力。
他抬起眼,望向门外奈布离开的方向,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幽深难辨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