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布·萨贝达的周三下午通常被密集的会议占据。当他正在主持一个关于季度财报分析的视频会议时，私人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
他瞥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通常这种时候他会直接忽略，但某种莫名的预感让他抬手对屏幕那头的下属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抱歉，接个紧急电话。”他言简意赅地解释，然后拿起手机走到了窗边，“你好，我是奈布·萨贝达。”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严肃的女声：“您好，萨贝达先生。我是圣詹姆斯中学教务处的柯根女士，关于您的……呃，被监护人，杰克·里佩尔。”
奈布的心微微一沉，但声音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冷静：“请说，柯根女士。杰克出了什么事？”他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最担忧的那个占据了上风。
是杰克那逆来顺受的性格终于引来了麻烦？他被欺负了？受伤了？
柯根女士的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克制：“今天下午休息时间，杰克同学与另外三名同学在体育馆后方发生了肢体冲突。目前四人均有不同程度的……皮外伤，正在医务室进行处理。”
肢体冲突？皮外伤？
奈布愣住了。
这与他预想的剧本截然相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确认：“您是说，杰克……他参与了打架？并且，对方是三个人？”
“是的，先生。”柯根女士的声音里似乎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根据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冲突是由杰克同学先……引发的言语争执开始，随后升级为了肢体冲突。另外三名同学伤势稍重一些，但所幸没有严重伤害。我们需要您尽快来学校一趟，处理此事。”
奈布花了足足两秒钟才消化掉这个信息。
杰克，那个在他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会、永远只会说“好的，谢谢”的少年，不仅和人起了争执，还一对三动了手，并且……还把对方打伤了？
这简直像是听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故事。
“我马上到。”奈布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沉静地回复。
他迅速返回会议桌，对屏幕那头面露疑惑的下属们简短交代：“紧急事务，会议延期，具体时间另行通知。”不等回应，他便切断了视频，拿起西装外套和车钥匙，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办公室。
前往学校的路上，奈布的心情复杂难言。担忧并未完全散去，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好奇。
他一直担心杰克是那只被欺负的羊羔，却从未想过他可能是一只会亮出爪牙的、披着羊皮的……什么？
他试图将电话里听到的信息与家中那个安静顺从的少年形象重叠起来，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到一起。
赶到教务处时，柯根女士。
一位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女性已经等在门口。
她简单地向奈布说明了情况：冲突发生在体育馆后的僻静处，没有目击者，只有当事人四名。另外三名学生坚称是杰克先出言挑衅并动了手。而杰克则始终保持沉默，拒绝陈述经过。
“里佩尔同学不肯说话，我们很难判断事情的真相。”柯根女士的语气带着些许无奈，“但那三名学生的伤势……确实看起来更严重一些。额头擦伤，嘴角破裂，其中一个鼻子流血了。杰克同学手上也有些擦伤。”
奈布的心收紧了一下，但面上不动声色：“我能先见见他吗？”
“当然，他在医务室旁边的休息室。”
奈布推开休息室的门。
杰克独自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低着头，额前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校服外套的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的小臂上有着明显的红色擦痕和淤青，护士似乎已经做过简单处理。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着，指节泛白。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
看到来人是奈布时，他的眼睛里瞬间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慌乱、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甚至还有……某种类似于懊恼的东西？但这一切很快被一种近乎绝望的顺从和麻木所覆盖。
他迅速低下头，肩膀微微缩起，仿佛已经准备好了承受一切斥责和惩罚。
这副样子，又变回了奈布所熟悉的、那个脆弱易碎的少年模样。
奈布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打量着杰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紧绷的寂静。
“伤得重吗？”奈布终于开口，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要平静得多。
杰克似乎没料到第一句是这个，他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声音低哑：“……不重。”
“为什么打架？”奈布问，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探究。
杰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握紧的拳头更用力了。他抿紧嘴唇，依旧低着头，拒绝回答。
那种沉默的倔强，是奈布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另外三名学生的家长吵吵嚷嚷地拥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歉意的安娜女士。
“就是他！就是这个小子！”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指着杰克，怒气冲冲地对奈布吼道，“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看看他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
另外两位家长也纷纷附和，言辞激烈，要求学校严惩杰克，甚至暗示要报警处理。
杰克在嘈杂的指责声中，头垂得更低，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仿佛在承受着无形的压力。
奈布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杰克挡在了自己身后。他高大的身形和冷峻的气场瞬间让喧闹的家长们安静了一些。
“柯根女士，”奈布转向教导主任，声音冷静而具有不容置疑的力度，“我的孩子拒绝开口，而另外三位同学的陈述是否完全可信，也有待商榷。在没有确切证据和第三方目击者的情况下，单方面认定是杰克的责任，似乎有失公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三位脸上挂彩、眼神却有些闪烁的学生：“更何况，三位高年级学生，与一位刚入学的一年级新生发生‘冲突’，并且三位都受了伤……这本身似乎就有些不合常理。”
他的话点出了一个被刻意忽略的事实，杰克在体型和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家长们一时语塞，脸色变得难看。
“但是他把人打伤了是事实！”胖男人仍在强辩。
“伤害结果需要鉴定，责任划分需要证据。”奈布的语气冷了下来，“如果各位坚持要追究，我可以联系我的律师，通过正式途径处理。或者，我们可以先调取学校相关区域的监控录像？”
一提到律师和监控，那三位学生的脸色明显变了，眼神开始躲闪。
柯根女士连忙打圆场：“体育馆后方是监控盲区……萨贝达先生，各位家长，请冷静一下。学校也不希望事情闹大。既然双方都有损伤，不如先让孩子们互相道个歉，各自回家反省，后续再看表现……”
那三位家长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气势弱了下去，嘟囔着勉强接受了这个提议。
压力给到了杰克这边。
所有人都看向他，等待他开口道歉。
杰克依旧低着头，沉默着。奈布能感觉到身后少年身体的僵硬。
就在奈布准备再次开口维护时，医务室的门被推开，一个怯生生的、脸上带着泪痕的一年级男生被一位老师带了进来。
“柯根女士……我……我当时在旁边的器材室整理东西……我看到了……”男生声音很小，带着哭腔，似乎鼓足了巨大的勇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你看到了什么？”柯根女士立刻问道。
男生怯怯地看了一眼那三个高年级学生，又飞快地低下头，声音颤抖却清晰：“是……是他们先欺负安德鲁，抢安德鲁的东西，还推他……里佩尔同学路过，只是……只是说了一句‘放开他’……然后他们就骂里佩尔同学，还先动手推了他……里佩尔同学才……才还手的……他……他不是故意的……不止我一个看见了。”
真相猝不及防地被揭开。
休息室里一片死寂。
那三位家长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柯根女士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奈布猛地转头看向杰克。
少年依旧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有那紧紧攥着的、指节发白的拳头，微微颤抖着。
所以，不是挑衅，不是惹事。
是路见不平？是自我保护？还是……忍无可忍的反击？
奈布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他伸出手，不是斥责，而是轻轻地、安抚地放在了杰克紧绷的肩膀上。
他能感觉到掌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柯根女士，”奈布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看来，事情需要重新定义了。”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三位面色惨白的学生和家长，“我想，需要道歉和反省的，恐怕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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