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疏站在东宫外庭的廊下,手里还握着那块玉珏。阳光照在玉石上,映出一点温润的光。他没动,只是低头看了会儿掌心的东西,然后慢慢把它塞进袖口,贴着手臂藏好。
不远处传来人声,几个小内侍搬来屏风和蒲团,教习嬷嬷领着一群孩童从侧门进来。他们穿着颜色鲜亮的锦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笑声不断。这是每月一次的宫廷雅集,专为宗室子弟与贵臣幼子设的才艺课。
谢云疏不认识他们,也没人过来搭话。他往边上退了半步,靠在柱子边站定。
“今日雅集分三轮。”教习嬷嬷站在台前,声音不高不低,“诵诗、奏乐、舞姿。每项由殿下择优点评。”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先开口。
第一轮诵诗,有两个孩子背了《千家诗》里的句子,念得整齐,但没什么新意。萧景珩坐在上首,听得认真,脸上没什么表情。
第二轮奏乐,有人吹笛,有人弹筝。音色清亮,节奏也稳。可等到最后一个孩子收手,场中安静了几息,没人鼓掌。
教习嬷嬷皱眉:“舞姿一项,竟无人报名?”
底下一片沉默。
谢云疏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偏西,风从院外吹进来,卷起几片落叶。他闭了下眼,脑子里闪过昨夜梦里的画面——星子移动,轨迹如丝线缠绕,最后落在一个人影身上。那人笑着,是萧景珩。
他睁开眼,往前走了一步。
“我愿试一舞。”
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转过头来。
教习嬷嬷打量他一眼:“你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公子?”
“我是太子伴读,谢云疏。”
周围立刻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伴读也来参加雅集?”
“听说是谢家旁支,连正式官籍都没有。”
“这等身份,跳什么舞?”
教习嬷嬷抬手压了压:“伴读虽入东宫,但礼制有别。你若跳了,万一失仪,可是要受罚的。”
谢云疏没退:“我知道规矩。但我既来了,就想试试。”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点头:“准了。只许一支曲的时间。”
乐师换了调子,奏起《采莲谣》。这是首轻快的小调,常用于孩童习舞。
谢云疏站在场中,没做准备动作,也没摆架势。音乐一起,他就动了。
脚步很轻,像是踩在水面上。他手腕翻转,手臂划出弧线,身形随着节拍左右轻移。没有固定舞步,也不按套路来,可每一个动作都卡在点上。他眼睛带着笑意,右眼角那颗小痣跟着跳了跳。
围观的孩子渐渐安静下来。
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衣角扬起又落下。接着一个旋身,速度快了些,整个人像被风吹起的叶子。
就在他再次落定时,旁边一个穿青锦袍的男孩悄悄伸脚,踢向摆在角落的铜盆。水哗地泼出来,漫了一地。
地面湿滑,寻常人踩上去必然打滑。
谢云疏早注意到那人动作。他在旋转中途微微调整方向,正好踏进水里。湿底让他滑得更远,顺势又转了一圈,落地时单膝微屈,右手虚托向上,像是接住什么东西。
全场静了一瞬。
随即有人拍手,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连教习嬷嬷都微微颔首:“临场应变,不失体态,确有巧思。”
谢云疏起身,朝众人行了个礼,目光扫过人群,最后停在萧景珩脸上。
太子一直看着他。刚才那一瞬间,嘴角已经翘了起来,现在更是笑出了声。
“好一个狐步!”萧景珩拍案而起,“比御苑里那只白狐狸还灵!”
这话一出,满场皆惊。
谁都没见过太子这样。他平时说话沉稳,连笑都很少,今天却毫不掩饰地开怀大笑,甚至站起身来,指着谢云疏对身边人说:“你们看见没有?他刚才那个转身,像不像狐狸跃林?”
身边的内侍连忙附和,其他人也赶紧跟着鼓掌。
谢云疏站在原地,喘了口气,脸上也笑了。
他没急着退下,反而冲太子眨了眨眼。
萧景珩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厉害。
“你还敢逗我?”他摇头,“胆子不小。”
这时另一个孩子挤上前:“殿下,我也练过一段剑舞,请您品评。”
话音未落,又有两人举手:“我会琵琶。”
“我能唱整篇《洛神赋》!”
一下子好几个人争着表现,场面热闹起来。
谢云疏往后退了几步,重新站回廊柱旁。袖子里的手摸了摸那块玉珏,这次不是攥着,而是轻轻捏了一下。
他知道刚才那一舞,不只是为了出风头。
从他走进东宫开始,所有人看他都是个外来者。谢家旁支,无权无势,全靠太子一句话留在这里。可今天,他用自己的方式站上了场子中央。
而且,他看到了萧景珩的笑。
不是那种应付场合的微笑,是真正觉得有趣、开心的笑。就像那天在宫道上,少年翻身下马,伸手拍他肩膀时的样子。
雅集继续进行,孩子们轮流上场。有人舞剑,有人吟诗,还有人模仿大臣上朝的模样,逗得大家直笑。萧景珩看得专注,时不时点评几句,语气轻松了许多。
一轮结束,教习嬷嬷宣布稍作休息。
“各位公子可在庭院自由走动,一刻后再续下一轮。”
小内侍端来茶点,果盘摆在石桌上。孩子们围过去拿糕饼,一边吃一边聊天。
谢云疏没去凑热闹。他走到院子角落的一棵海棠树下,靠着树干坐下。花瓣飘下来,落在肩上,他随手拂去。
没过多久,脚步声靠近。
萧景珩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块栗子糕,递到他面前。
“给你留的。”
谢云疏抬头,接过糕点:“谢谢殿下。”
“别总谢。”萧景珩在他旁边坐下,两条腿伸直,靠着树干,“刚才那舞,是你自己想的?”
“嗯。”
“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谢云疏低头咬了一口糕,甜香在嘴里散开,“就是想着狐狸怎么跑,就怎么跳。”
萧景珩笑了下:“以后就叫狐步吧。”
谢云疏没说话,嘴角微微扬起。
风吹过树梢,枝叶晃动,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远处传来孩子的喊声:“殿下!该开始了!”
萧景珩没动,还是看着谢云疏:“下一轮,你还上吗?”
谢云疏咽下最后一口糕,把纸包折好放进袖袋。
他抬起头,正对上太子的目光。
“如果您想看,我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