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疏还坐在海棠树下，手里的纸包已经叠得整整齐齐，塞进了袖袋。阳光落在他肩上，暖得很，可他还是觉得有点发僵。方才那一舞，他跳得痛快，太子也笑了，可笑过之后呢？他到底算什么？
他正想着，萧景珩没走。
太子就坐在他旁边，两条腿伸直靠着树干，手里捏着剩下半块栗子糕。他低头看了看，忽然把糕往谢云疏这边递了递。
“吃吗？我吃不完。”
谢云疏愣了一下，没伸手。
这块糕是太子从石桌上拿的，当时一群孩子围着争抢，他只拿了两块。一块自己吃了，另一块给了谢云疏。现在剩下的这一半，明显是特意留的。
他不敢接。
“殿下……这不合规矩。”
萧景珩没收回手，反而把糕往前又送了点：“规矩是给人管束用的，又不是用来堵嘴的。你跳了那么久，不饿？”
声音不高，也不严厉，就像平常说话一样。
谢云疏终于伸手接过。指尖碰到那温热的纸包，心里一松。
他低头咬了一口。
甜味立刻在嘴里散开，栗子软糯，糖馅带着一点桂花香。他忍不住眯了下眼。
“这味道……”他小声说，“和宫外西市卖的很像。”
萧景珩转头看他：“你也吃过？”
“没吃过。”谢云疏摇头，“听老内侍提过。说是有个老婆婆，每年秋天都推车出来卖，用的是自家炒的栗子，熬糖的时候加桂花。”
萧景珩笑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说得多了，我就记住了。”谢云疏又咬了一小口，慢慢嚼着，“宫里什么都好，就是少了点外头的味道。”
萧景珩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吃。
片刻后才开口：“你想出宫看看？”
谢云疏一顿，赶紧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随口一说。”
“我知道。”萧景珩靠回树干，目光落在远处的院门，“其实我也很少出去。除了骑马去校场，别的地方都不让去。父皇说外面乱，怕人动心思。”
谢云疏没接话。
他知道太子说的“人”是谁。三皇子，钦天监，还有那些朝中大臣。每个人都在盯着东宫，等着看错处。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糕，忽然觉得这一口甜，有点压心。
“殿下。”他轻声问，“您……有没有想过，要是哪天我不在身边了，会怎么样？”
萧景珩猛地转头看他。
“你说什么？”
“我是说……”谢云疏攥紧了纸包，“如果有一天，我不做伴读了，或者被调去别处，您还会记得今天的事吗？”
萧景珩盯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伸手，把谢云疏手里的纸包拿过去，放在一边。
“听着。”他的声音低了些，“你救过我一次，那是我七岁的事。从那天起，你就不是普通的伴读。你是唯一一个敢在我面前跳那种舞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让我笑出声的人。”
谢云疏喉咙动了动。
“所以？”他小声问。
“所以。”萧景珩看着他，“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让你走。”
风刚好吹过来，海棠花瓣落了几片在两人之间。一片落在谢云疏膝上，他没去拂。
他忽然觉得胸口松了。
不是因为太子说了什么重话，也不是因为那块糕有多甜。而是这一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是应该的。
不是靠讨好，不是靠表现，而是因为——有人让他留下。
远处传来脚步声。
几个孩子从书院正殿跑出来，边走边笑，其中一个还拿着笛子，吹了两声不成调的音。他们朝着这边张望了一眼，又嬉闹着走远了。
谢云疏立刻坐直了些，手收回来放在膝上，头也微微低下。
萧景珩察觉到了。
他没说话，只是把腿往回缩了缩，挡住了两人之间被阳光照得发亮的空隙。他的影子斜斜地盖住谢云疏那边，像是无意，却又刚好遮住了可能被看见的角度。
“别怕。”他低声说，“他们不会过来。”
谢云疏抬头看他。
太子侧脸线条很清晰，眉目舒展，没有一丝倦意。他不像平时那样端着，也没有刻意摆出威严的样子。他就这么坐着，像一个普通的朋友。
可正是这样，才让人更安心。
“殿下。”谢云疏轻声问，“以后……还能一起这样说话吗？”
萧景珩转过头，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几息。
然后太子点了点头：“只要你在我身边。”
谢云疏笑了。
不是那种为了应付场面的笑，也不是为了引人注意的笑。就是单纯地，嘴角扬了起来。
他重新靠回树干，肩膀彻底放松下来。袖子里的手摸了摸那块玉珏，冰凉的触感还在，但不再让人紧张了。
他知道这块玉珏是太子给的，是身份的象征，也是信任的凭证。
可现在，它更像是一个信物——证明他真的走进了这个人身边。
远处传来教习嬷嬷的声音：“各位公子，请回正殿准备下一课。”
孩子们陆续起身，拍掉衣上的灰尘，三三两两地往书院走。
萧景珩也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衣袍，转身看向谢云疏，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温和。
“走吧。”
谢云疏点头，跟着站起来。
他整理了下袖口，把那张盛过栗子糕的纸包小心折好，放进最里面的袖袋。动作很轻，像是在收一件重要的东西。
他跟在太子身后半步的位置，走向书院正殿。
阳光洒在青砖地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一个高些，一个矮些，步伐不快，却始终并行。
路过庭院拐角时，一阵风吹过，几片海棠花瓣飘落。
其中一片，轻轻搭在谢云疏肩头。
他没有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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