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最凶的那夜，江以安拖着湿透的行李箱，站在沈氏旧宅的铁门外。她手里攥着一张被雨水晕开的诊断书——“急性髓系白血病”，像一张判词，把她二十七年的骄傲悉数剥夺。铁门“吱呀”一声开了，沈砚行撑着黑伞站在幽黄路灯下，袖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比三年前更瘦，下颌线像被刀背削过，冷冽得陌生。
“江小姐，”他开口，声音低哑，“我这儿不是收容所。”
她抬头，笑得比雨还凉：“沈总，我回来还债。”
——债，是她三年前在婚礼上逃婚，把沈砚行一个人扔在千人宴会厅，让沈家成为整个江城茶余饭后的笑柄。那天，她收到匿名快递，里面是沈氏商业罪证——只要她敢嫁，证据就会送到经侦大队。她走得很干脆，只留下一句“我不爱你了”，就把所有灯关掉，让他一个人在黑暗里收拾残局。
沈砚行恨透了她。他用了三年把沈氏洗白，把当初散落的罪证烧成灰，却烧不掉她的名字——他手机里唯一没删的号码，备注仍是“江以安”，黑名单进进出出几百次。他以为再见她，自己会笑看她落魄，可当她真站在雨里，发梢滴着水，嘴唇苍白得近乎透明，他第一反应竟是把伞倾向她。
“进来。”他听见自己说。
旧宅的木地板仍吱嘎作响，客厅那架施坦威钢琴还盖着白布。江以安记得，他曾在这琴前为她弹《River Flows In You》，说等结婚周年要谱一首属于她的曲子。如今琴键缝隙里落满灰，像没人敢碰的旧梦。沈砚行递给她一条干毛巾，指尖碰到她腕骨，明显一顿——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江家破产，江董事长跳楼，江夫人植物人，”他慢条斯理地陈述，像在念财经简报，“你呢，得了病，所以想起我？”
江以安把诊断书推到他面前，声音轻得像尘埃：“我需要钱，很多钱。你恨我，就该让我活着受罪，而不是让我便宜地死。”
沈砚行笑了，眼角却发红。他掏出支票簿，写下一串零，撕下来拍在她胸口：“拿好，利息是——你得住在这儿，随叫随到。江以安，你最好活得久一点，久到我看够你疼。”
她住进曾经的婚房，房间保留原样，连床头那张合照都没挪。夜里化疗反应上来，她蜷在马桶边吐得天昏地暗，听见门外脚步声停住，却没人推门。她想象沈砚行倚在墙外，指间夹一支没点燃的烟，听她在里面把胃折成反弓，像听一场迟到的报复。
第二天，他带女人回来，娱乐圈新晋小花，香水味甜得发腻。她下楼倒水，与他们在楼梯口相遇。小花偎在沈砚行怀里，娇声问：“沈总，这位阿姨是谁？”沈砚行淡淡道：“保洁。”江以安笑笑，侧身让路，指甲却掐进掌心，疼得发颤。她转身回房，听见隔壁传来嬉笑与喘息，像钝刀锯骨，一寸寸磨着她。
她开始咳血，把染红的纸巾冲进化粪池，不让他看见。她怕自己一旦示弱，那点撑着她留在他世界的恨意就会散掉。可沈砚行还是知道了——保洁阿姨收走浴室垃圾时，漏掉一张带血的帕子。沈砚行攥着那团皱巴巴的白布，指节发白，站在她房门口，却最终没进去。他把小花赶走，一个人在车库坐到凌晨，车灯亮着，照见方向盘上全是水渍——不知是汗是泪。
冬至那天，江以安晕倒在厨房，额头磕在岛台角，血流了一地。沈砚行冲进来抱她，手抖得按不住止血棉。医院走廊惨白，医生摘下口罩：“病人白细胞爆表，随时颅内出血，必须立即进仓移植，否则撑不过新年。”适配骨髓要等，沈砚行一言不发去验血，结果配不上。他站在献血室门口，一拳砸在墙上，骨节皮开肉绽，血顺着指缝滴在地板，像一场迟到的忏悔。
江以安醒来，第一眼看见他缠着纱布的手，第二眼看见他通红的眼。她伸手，指尖碰到他眉骨那道旧疤——那是她逃婚当天，他被记者围堵，摔下台阶留下的。她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沈砚行，别再救我了，让我把命还你，好不好？”
沈砚行俯身，额头抵着她额头，喉咙里滚出一句嘶哑的“不好”。他一字一顿：“江以安，你欠我一辈子，没我的允许，你敢死？”
可命运从不听谁的允许。骨髓库终于找到匹配者，却临时悔捐。江以安最后一次走出移植仓，是在腊月二十三，窗外飘细雪。她靠在沈砚行肩上，看雪落在玻璃，轻声说：“沈砚行，其实我那天……不是不爱你。”沈砚行握紧她手，喉咙像被雪堵住，发不出声。她笑了笑，瞳孔开始涣散：“下辈子，我不姓江，你不姓沈，我们……从头来过。”
心电图归零那刻，沈砚行俯身吻她额头，像吻一片雪。他抱着她，在雪里走回旧宅，一步一踉跄。钢琴盖掀开，他弹那首没完成的曲子，弹到指尖磨破，血染白键，却再没人从背后环住他脖子，笑说“沈先生，你跑调了”。
后来，江城少了一个商界新贵，多了一名流浪钢琴师。有人在地铁站听见他弹同一首旋律，弹到某小节突然停住，像忘了谱，又像忘了呼吸。他口袋里总揣一张诊断书，被血和雨水泡得发皱，上面写着“急性髓系白血病”，病人签名：江以安。他笑着给路人看：“我太太，她怕冷，我得找到她，把外套还她。”
雪落无声，却再没人伸手替他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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