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已完
上海落雪了,我抱着一摞案卷站在廊桥下,风把纸角吹得哗啦响。像极很多年前,那人把一把旧吉他塞进我怀里,说赔给我的新年礼物。那时我穷得只剩下一身傲气,她笑得像捡到了宝。
后来我们一起在地下室组乐队。我弹吉他,她敲鼓,节拍器在凌晨三点滴答滴答,像心跳。观众是老鼠和霉味,我们唱得比谁都富有。演出结束,她习惯把鼓棒反插在牛仔裤后兜,伸手揉我的头发,说晚安,小姑娘。我假装嫌弃,却在一面裂镜里看见自己耳尖通红。
再后来我签了唱片公司,她留在地下。电梯门合拢那瞬,她冲我挥手,像把世界劈成两半:一半霓虹,一半黑暗。我回头,她背身走远,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像一条跨不过去的河。
再次见面是法庭。我是原告代理,她是被告的证人。走廊灯光冷白,我们擦肩而过,风衣擦出静电,噼啪一声,烧得心里发疼。她低声说,别输。我答,我不会。其实我多想补一句:别走。可法槌落下,人群散开,她消失在楼梯口,像从没来过。
然后就有了那座桥。雪夜,我缩在桥洞给乐队写最后一首曲,手机只剩百分之三的电。她忽然出现,身上带着北方城市的寒气,递给我一杯速溶豆浆,杯壁烫手。我们并肩坐了很久,谁也没提当年。桥面车辆碾过,头顶轰隆,像无数掌声,也像倒彩。我喝豆浆,喉咙发苦,转头看她,她正望远处,睫毛上沾着雪,像撒了一把碎钻。
再后来,我收到快递:一把旧吉他,一张病历,一瓣干枯的蔷薇。病历上写着晚期,蔷薇是她鼓棒上一直别着的那朵。我抱着吉他坐在桥中央,雪落进琴弦,声音哑得不成调。我想,她大概是想让我唱完那首没写完的歌,可我只哼出一句,就再也弹不下去。
最后一场雪那天,我抱着案卷经过桥下,风把纸角吹得哗啦响。我停下脚步,抬头看桥栏,那里用红色喷漆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别哭,小姑娘。我伸手去摸,油漆未干,像刚写上去。风一吹,雪粉簌簌落下,像谁在远处,轻轻敲了一下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