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她侧过头，看着他那张在夕阳下轮廓分明的完美侧脸，脸上没有一丝被盘问的紧张，反而是一种“终于等到你问了”的、了然的笑意。
苏瑾知道，当他开始主动探究她的过去时，就意味着她在他心中，已经占据了足够的分量。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是不值得岩王帝君花费心神去调查的。
但她没有立刻回答。
她引着他，穿过喧闹的市集，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可以俯瞰整片归离原废墟的悬崖边。
这里风声萧瑟，落日熔金，广袤的废墟在暮色中显得苍凉而悲壮。
这是一个充满了历史沧桑感的、讲述一个“悲伤故事”的绝佳舞台。
“我的家族，曾是归离原的望族。”
她终于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感，仿佛在诉说一段遥远而沉重的往事。
“先祖曾追随尘之魔神归终大人，后来归离原变故，家族便归顺了帝君，世代掌管典籍，以记录历史为家族至高的荣耀。”
钟离的目光，越过她，投向那片广袤的废墟。归终……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说出，让他心中微微一动。
苏瑾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瞬间的情绪变化，继续编织着她的故事。
“只是……我们这一脉，人丁向来单薄，又过于痴迷于故纸堆，不善经营。到了我这一代，已然是家道中落，祖上传下的万卷藏书，也大多散落流失了。”
她说到这里，微微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风中轻颤，仿佛承载着无尽的悲伤与不甘。
一个没落书香世家的最后传人形象，跃然纸上。
“我毕生所愿，便是寻回那些散落在璃月各地的古史典籍，重现家族昔日的荣光。我之所以对历史如此执着，对那些古物如此痴迷，是因为……”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已是微微泛红，但眼底却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灼热的光芒。
“那是我们苏家……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这个故事，天衣无缝。
它完美地解释了她为何拥有如此渊博的学识，解释了她那不俗的财力（变卖仅剩的祖产来换取经费），更解释了她对古物那份近乎病态的执着。
这不再是单纯的占有欲，而是被美化成了一个末代贵族，为了守护家族荣耀而进行的悲壮抗争。
这个身份，足以引起任何一个怀旧之人的同情与共鸣，尤其是像钟离这样，亲眼见证了无数故人与历史被“磨损”的神明。
呼啸的山风吹起她的一缕发丝，拂过她的脸颊。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优雅地将其挽至耳后，而是任由它在风中凌乱，为自己增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破碎感。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动地、刻意地展示出自己的“弱点”。
钟离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追问。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远方的废墟上，那里曾埋葬了他太多的故人，也埋葬了一段他很少再去回忆的时光。
她的故事，精准地触碰到了他心中关于“磨损”与“逝去”最柔软的部分。
逻辑上，他找不到任何破绽。一个追随过归终，后又归顺于他的古老家族，因为痴迷历史而没落，这在璃月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是完全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情感上，他却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
她的悲伤太过完美，她的脆弱太过精准，她眼中的偏执也恰到好处。
这一切，都像是一出排演了千百遍的戏剧，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台词，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
就在这时，苏瑾向前走了一小步，站在他的身侧，与他一同眺望远方。
她轻声说，仿佛只是自言自语的呢喃：“所以，当我看到先生时，就像看到了活着的、完整的历史。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抓住，想要将您……永远地铭记下来。”
她将自己的占有欲，又一次偷换概念，变成了对“活历史”的仰慕与守护。
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她的衣袂猎猎作响。苏瑾仿佛因风大而感到一丝寒意，下意识地向他身边靠了靠。
她抬起手，似乎是想为他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
这是一个她做过多次的、不断试探他底线的亲昵动作。
然而，这一次。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衣料的前一刻。
钟离不着痕迹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后退了半步。
他避开了她的触碰。
这个动作无声、优雅，却像一道无形的墙，瞬间将两人隔开。
苏瑾抬起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
钟离看着她，那双看遍了沧海桑田的金珀色眼瞳里，再无一丝一毫的波澜，只剩下一片深沉的、冰冷的审视。
那眼神仿佛在说：
“你的故事，我听完了。”
“但你的戏，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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