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那无声的半步后退,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具杀伤力。
归离原废墟之上,猎猎作响的风声突然停了。连风都似停了,苏瑾精心营造的悲伤氛围,像被一盆冰水浇得干干净净。
她伸在半空中的手,微微一僵。
那双深棕色的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猎物挣脱陷阱时,猎人瞬间的错愕、不甘,以及被激起的、更加强烈的征服欲。
但这些情绪只存在了不到一秒。
她立刻便恢复了那副从容不迫的姿态。她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自嘲地轻笑一声,优雅地收回了手,仿佛只是想伸个懒腰。
她垂下眼帘,轻声说道:“先生说的是,是苏瑾看到这归离原的故景,一时入戏太深,让您见笑了。”
她将一切归结于“共情”,而非“表演”,姿态优雅地为自己解了围,仿佛刚才那个被拒绝的尴尬瞬间,根本不存在。
回璃月港的路上,两人之间再无言语。
这一次的沉默,与以往截然不同。不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是暴风雨后的冰冷。
钟离刻意走在了她前半步的位置。这是一个微小却清晰的距离,是他重新划定的、不可逾越的界线。曾经那种温水煮青蛙般的暧昧氛围,已然冷却成冰。
接下来的几日,往生堂内,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钟离对苏瑾恢复了最初的、无可挑剔的礼貌与疏离。
他会回应她的问候,会与她讨论公事,但他再也不会与她单独品茶,再也不会深入任何关于历史、古玩、或是情感的话题。他像一座沉默的孤峰,用最温和的方式,筑起了一道最坚固的墙。
苏瑾没有再尝试用言语去突破。
她知道,在她那套“完美”的说辞被他无声地否定后,任何言语上的进攻都只会显得苍白。
于是,她变得更加“完美”。
他桌上的文书永远被整理得井井有条,每一卷都按照轻重缓急摆放。他惯喝的茶水,总是在最合适的温度,被悄无声息地换好。甚至连他偶尔翻阅的书卷,她都会提前备好相关的注解典籍,放在一旁。
她用一种无声的、无处不在的体贴,将自己的存在,如同空气一般,编织进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让他即使拒绝,也无法忽视。
这是一场新的拉锯战,比之前的言语交锋更加磨人。
僵局的打破,是在璃月港一年一度的逐月节庆典上。
人潮涌动,灯火如龙。往生堂众人一同出游,胡桃拉着仪倌们在前面追逐着霄灯,钟离与苏瑾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喧闹的环境,拥挤的人群,迫使他们不得不靠得很近。
苏瑾知道,这是她打破僵局的机会。
在经过一个卖着面具的小摊时,拥挤的人群将他们挤到了一起。
苏瑾的目光,落在了钟离那永远一丝不苟的黑色衣领上。那里并没有任何不妥,干净挺括。
但她还是伸出了手,姿态自然得仿佛只是想为他拂去庆典上飘落的、那根本不存在的纸屑。
这是一个充满了既视感的动作。
一个充满了挑衅意味的测试。
她要看看,他那道冰冷的防线,在这样的公众场合,在这样无法回避的距离下,是否还一如既往的坚固。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挺括的黑色衣料时——
钟离不着痕迹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后退了半步。
再一次。
同样的方式,同样的距离。
她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周围人声鼎沸,灯火辉煌,没有人察觉这方寸之间的暗流汹涌。
但对苏瑾而言,这半步的距离,是钟离对她这几日所有努力的、最彻底的否定。
他用这个动作,无声地宣告:你所有的伎俩,我都已看穿。这条界线,你再也无法跨越。
苏瑾缓缓收回手,脸上重新漾起温婉的微笑,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她甚至还为他让开了前面的路,姿态谦卑地轻声说:“先生,前面人多,小心。”
她的退让,像是在酝酿着更猛烈的风暴。
钟离从她身边走过。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冰冷而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
“苏小姐,我的耐心,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