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屋之行,像一记无声的耳光,彻底打醒了苏瑾。
她站在璃月港码头的栏杆边,看着远处孤云阁的剪影,海风吹动着她鬓角的发丝。
苏瑾原本以为,温水煮青蛙,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滴水不漏的温柔,总能将那块最坚硬的磐石捂热,让他习惯她的存在,离不开她的陪伴。
但钟离在逐月节上那第二次的后退,以及黄金屋前那句冰冷的警告,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她错了。
温和的手段,对于一个决心要与过去彻底割裂的神明而言,已经失效了。
钟离正在用他最擅长的方式——礼貌、疏离、划清界限——将她推开。他筑起的那道墙,看似温和,实则坚不可摧。
继续这样下去,她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苏瑾扯了扯嘴角,带着极淡的自嘲。看来,是她小看了他作为“人”的决心。
也好。
既然温和的钥匙打不开神明的心防,那就换一把。一把能刺穿磐石的、最锋利的钥匙。她决定,动用她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那张底牌。
这张牌一旦打出,要么,她彻底撬开他的心,让他再也无法伪装;要么,她被他那滔天的怒火,碾为齑粉。
无论哪种结果,都比现在这潭死水有趣得多。
苏瑾的心脏,因为这个疯狂的决定而剧烈地跳动起来,一种久违的、属于猎人的兴奋感传遍了四肢百骸。她转身,离开了码头,步履比来时更加坚定。
第二天,往生堂内一如既往的安静。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格,洒下斑驳的光影。
钟离正独自一人坐在他惯常坐的梨花木桌前,手中捧着一卷古籍,神情专注。
他周身的气场依旧是那般沉静,仿佛昨天在黄金屋前那短暂的怒火,只是一场错觉。
苏瑾的心跳,在踏入堂内的一瞬间,不可抑制地加快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足以让普通人腿软的紧张与兴奋,尽数压下,转化成脸上恰到好处的、属于学者的困惑与好奇。
她捧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古旧木盒,缓步走到钟离面前。
“先生。”她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悦耳。
钟离闻声,从书卷中抬起头,金珀色的眼瞳平静地望向她。
那眼神,依旧是客卿对客卿的礼貌与疏离。
“何事?”他淡淡地问。
苏瑾将手中的木盒轻轻放在桌上,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先生,我偶然寻获了一件归离原的古物,似乎是某种机关的残件。我查阅了许多典籍,但上面的纹样,我从未见过。您博古通今,能帮我看看吗?”
“偶然”二字,她说得极为自然。
钟离的目光落在那个木盒上,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分辨她这番话的真伪。
苏瑾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是一片纯粹的、对知识的渴求。
片刻后,钟离才缓缓开口:“拿出来看看。”
苏瑾心中一松,知道第一步成功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由黯淡的金属与破碎的琉璃构成的残破零件。
它上面布满了尘埃,光泽黯淡,边角还有磕碰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从一堆无人问津的废品中随意捡出来的一件,毫不起眼。
钟离的目光扫过那块“残件”,起初并未在意。归离原的古物,大多带着机关术的痕迹,这类残片并不少见。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要重新回到书页上。
就是现在。
苏瑾伸出手,仿佛只是想为他展示得更清晰一些。她的指腹,看似“不经意”地,在那零件的一角轻轻擦过。
灰尘被抹去,露出了下面一个极其细微、却又熟悉到足以刺痛神明记忆的阴刻符文。
那是一个形如“尘”字的符文。
钟离伸向书页的手,在距离书卷不到一寸的半空中,彻底凝固了。
这一刻的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
他眼中的平静与疏离,如同被巨石砸碎的冰面,瞬间崩裂。
那双金珀色的眼瞳,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符文,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
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颤抖的、极其缓慢的动作,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然后,他伸出手,拿起了那块残件。
当他冰冷的指尖,触碰到那同样冰冷、带着尘土气息的琉璃时,一股无形的巨浪,在他记忆的深海中轰然炸开。
六千年的记忆,如决堤的潮水般汹涌而来——
漫山遍野盛开的琉璃百合,在风中摇曳。
少女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天衡山间,她指着一块巨大的石锁,狡黠地眨着眼睛。
“你看,这是我给你做的锁。我的智慧,可不比你的力量差哦。”
“这是盟约,也是我予你的挑战。试着……打开它看看?”
“摩拉克斯,关于‘锁’的谜题,你解开了吗?”
……
所有关于归终的、被他用最坚固的磐石深埋在记忆最底层的画面,在一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那些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平静面对的过往,那些他以为已经被“磨损”消磨掉的细节,此刻却无比清晰地、带着凌迟般的痛楚,一遍遍地切割着他的神魂。
钟离身周的气压骤然改变。
桌上,那个刚刚被苏瑾续满热茶的白瓷茶杯,连一丝前兆都没有,就无声无息地,化为了一捧最细微的齑粉。
不是炸裂,不是破碎,而是被一种无形的、庞大的力量,从内部结构开始,一寸寸地碾碎,直至化为尘埃。
他眼瞳的深处,那压抑了数千年的、属于神明的、金色的风暴,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地,疯狂翻涌起来。
苏瑾静静地站在一旁。
她没有去看那化为齑粉的茶杯,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它一丝一毫。
她的全部心神,都用来观察钟离。
她看着他脸上那瞬间褪去所有血色的苍白。
看着钟离那双金珀色的眼瞳里,几乎要溢出来的、混合着神明极致的悲恸与被亵渎的愤怒。
这,就是她想要的。
最完美的反应。
这场狩猎,迎来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高潮。她成功地,用那段被他尘封的历史,撕开了他所有的伪装。
钟离终于缓缓地抬起头,看向苏瑾。
那不再是“钟离”的眼神。
那是岩王帝君摩拉克斯,在审判一个胆敢亵-渎他最珍贵回忆的罪人。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从容、所有的人间烟火气,在这一刻,被那段血淋淋的记忆,彻底撕裂。
面对那股几乎要将她碾碎的、实质化的神明威压,苏瑾却笑了。
她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狂热与病态的满足。
“先生,”她柔声开口,仿佛在陈述一件最美妙的事实,“您现在的表情……真美。”
话音未落,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苏瑾的身后。
和璞鸢那闪着凛冽寒光的枪尖,带着凝如实质的杀意,直指她的后心。
只要再进一寸,就能瞬间洞穿她的心脏。
魈,来了。
与此同时,钟离那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的声音,在寂静的往生堂内响起。
每一个字,都带着磐石碎裂的重量。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