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那股庞大的、令人窒息的神性威压也随之散去。
往生堂内，只剩下魈那冰冷、纯粹、凝如实质的杀意，如同无形的囚笼，将苏瑾完全笼罩。
漫天飘落的金色尘埃，在这股杀意的搅动下，形成了一个个细小的漩涡。
苏瑾优雅地收回了自己那只触碰过钟离手臂的手，放在眼前，细细地端详着，仿佛上面还残留着神明滚烫的体温。
她完全无视了魈那几乎要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
片刻后，苏瑾才缓缓转过身，微笑着看向这位年轻的仙人。
她甚至还主动开了口，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夜叉大人，看来帝君……并不希望你现在杀了我。”
魈手中的和璞鸢枪尖依旧没有放下，那双非人的金色兽瞳死死地盯着她，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帝君的仁慈，不是你这种妖物可以肆意挥霍的资本。”
“妖物？”
苏瑾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她走到那堆由茶杯化成的粉末前，弯下腰，用指尖捻起一点，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然后吹散。
“我不过是一个会爱慕、会渴望、会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而不择手段的凡人罢了。”她站直身体，看向魈，眼底带着一丝悲悯，“夜叉大人活了数千年，难道……从未见过吗？”
她的言语，像一根根看不见的针，试图挑动仙人那古井无波的心。
但魈没有被她挑衅。他见过的贪婪凡人，比她脚下的尘土还多。
他缓缓收起了和璞鸢，但周身的气场依旧冰冷刺骨。
“我见过无数觊觎帝君力量与权柄的魔神与凡人，”他的声音很平，却字字诛心，“但你不同。”
他向前一步，直视着苏瑾的眼睛，那双金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本质的冰冷。
“他们要的，是‘岩王帝君’的权柄。而你，”魈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要的是‘钟离’的灵魂。”
“你比他们……更恶毒。”
苏瑾脸上的笑容，在听到这句话时，微微一僵。
她没想到，这位一心只有战斗与杀戮的护法夜叉，竟然能如此精准地看穿她的本质。
这让她感到了一丝意外的惊喜。
“帝君背负了六千年的磨损，他选择成为凡人，是为了休憩，不是为了成为你这种疯子的藏品。”魈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属于“人”的、激荡的情绪。那是忠诚被玷污，守护之物被觊觎的愤怒。
“我会盯着你。任何可能加重他‘磨损’的行为，我都会……亲手清除。”
这是警告，也是宣战。
苏瑾闻言，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她缓缓走到魈的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他眼瞳深处，因千年业障而泛起的淡淡红痕。
她抬起手，却没有去触碰他，而是用纤长的指尖，轻轻地、带着一丝暧昧的意味，触碰了一下自己白皙脖颈上，那道被他划出的、早已结痂的浅浅伤痕。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留下的。
“夜叉大人，您看，”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带着最恶毒的逻辑，“您已经在我身上，留下了印记。”
魈的身体，猛地一僵。
苏瑾的指尖顺着那道疤痕缓缓划过，眼底闪烁着病态的光芒。
“从您对我动了杀意的那一刻起，从您现在站在这里警告我的这一刻起，您也成了我与帝君之间故事的一部分。”
她抬起眼，微笑着，欣赏着魈那双金色兽瞳中闪过的一丝无法反驳的动摇与愤怒。
“您越是想保护他，越是这样紧张他，就越是在向他证明我的‘特殊’与‘危险’。”
“您越是想把我从他身边推开，就越是将他……更用力地，推向我。”
“毕竟，能让忠诚的护法夜叉如此失态的凡人，这世间，可只有我一个呢。”
这番扭曲到极点的“共犯”理论，像一把无形的刀，精准地捅进了魈的逻辑死角。
他可以斩杀万千妖邪，可以对抗磨损业障，却无法战胜一个凡人心中最扭曲、最疯狂的逻辑。
这是他数千年的生命中，第一次，在战斗之外，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他可以杀了她，但杀了她，就印证了她的话——她确实是那个“特殊”到需要被护法夜叉亲手清除的存在。
他不杀她，他每一次的出现，每一次的警告，都只会成为她用来刺激钟离、证明自己重要性的筹码。
这是一个死局。
魈被她这番歪理邪说，堵得哑口无言。
他那双非人的眼瞳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最终，他选择了离开。
因为他知道，和这个女人多说一句话，都是对帝君的亵渎，都是在掉进她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的身影化为一团青色的烟雾，即将消散在空气中。
但在彻底消失前，他留下了一句冰冷刺骨的话。
那声音，仿佛直接在苏瑾的脑海中响起。
“侵蚀神明的‘磨损’，也可以是一种毒。”
“而你，苏瑾，是他数千年来，遇到的最甜美，也最致命的毒药。”
“你最好祈祷，在他将你饮尽之前，他能找到解药。”
声音消散，整个往生堂，终于只剩下苏瑾一人。
她站在一片狼藉的、由无数器物化成的金色尘埃之中，缓缓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触碰过钟离岩纹的指尖，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狂热而满足的笑容。
她将那几根手指送到唇边，轻轻一吻。
然后，她轻声呢喃，像是在回答魈，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解药？”
“不……”
“我就是那唯一的解药。”
她以为，接下来会是钟离狂风暴雨般的质问，或是更彻底的决裂。
然而，第二天，她没有等来钟离的任何反应。
钟离没有回往生堂，也没有派人来传话，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等来的，是胡桃一张写满了焦急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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