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苏瑾!不好了!”
胡桃几乎是撞开苏瑾住处的门冲进来的,她那标志性的梅花瞳里,满是少有的严肃与焦急,连平日里精心打理的帽子都有些歪了。
苏瑾正在窗边修剪一盆清心,听到这动静,她缓缓放下手中的小剪刀,转过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堂主,何事如此惊慌?”
“你快去看看钟离先生吧!”胡桃跑得有些喘,她扶着门框,语气急促,“他今天没来上班,我觉得奇怪,就派人去他家看看。结果……结果发现他好像病了!”
苏瑾的心,猛地一跳。
“病了?”
“是啊!”胡桃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我派去的人说,先生把自己关在屋里,窗帘拉着,门也不锁,叫他也不怎么回应,就隔着门说了一句,想一个人静静。谁去都不见!”
“我寻思着,这璃月港里,能让先生听进去几句话的,除了我,也就你了。”胡桃看着苏瑾,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你快去看看吧,我总觉得不对劲。”
苏瑾心中一凛。
来了。
她预料到用归终的遗物去刺激他,必然会有反噬,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神明的“病”,绝非凡品。
这不是普通的风寒,这是极致的情绪波动,引动了那纠缠他数千年的“磨损”,共同作用下产生的结果。
这既是巨大的风险,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能让她,名正言顺地、彻底地,侵入他私人生活的机会。
苏瑾立刻压下心底那股狂喜,换上了一副写满担忧的神色。
她快步走到胡桃面前,柔声安抚道:“堂主莫急,先生许是近日太过劳累,又受了些风寒。我懂一些安神的茶方,或许能帮上忙。”
她顿了顿,眼神真挚地看着胡桃:“我这就过去看看。有我在,你放心。”
“好好好,那你快去!”胡桃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连点头,“有什么情况,记得派人告诉我一声!”
以“关怀”为名,苏瑾拿到了最正当的探访许可,以及胡桃这个往生堂堂主亲口赋予的“全权代表”的身份。
她回到房间,没有立刻出发,而是不紧不慢地换了一身素雅的便服,又从药柜里取了一些安神的草药,装进一个随身的小包里。
一切准备妥当,她才动身前往钟离的住处。
钟离的居所位于绯云坡一处僻静的巷弄里,一栋雅致的独门小院。
苏瑾站在门前,能清晰地感觉到,院门没有上锁。
她推开门,一股混杂着清心与琉璃百合的、比往日更加浓郁、甚至有些灼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她放轻脚步,走到主屋门前,轻轻推开。
房间里很暗,厚重的窗帘将所有的阳光都隔绝在外,只在缝隙处漏进几缕微光。
钟离没有躺在床上。
他靠坐在窗边的一张躺椅里,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件一丝不苟的黑色正装,只是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显得有些凌乱。
钟离闭着眼,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往日里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石珀色长发,也散落了几缕在苍白的脸颊边。
他没有睡着,只是沉浸在一种无法挣脱的、巨大的疲惫之中。
他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呼吸很沉,带着一种不正常的灼热。
这是苏瑾第一次,能如此近距离地、肆无忌惮地,观察一个卸下了所有防备的神明。
没有了岩王帝君的威严,也没有了钟离先生的从容。
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被痛苦和疲惫包裹的、脆弱的存在。
苏瑾的心脏,因为眼前这幅景象而疯狂地悸动起来。
原来神明也会生病……原来磐石也会变得滚烫……这样的您,只有我能看到。
她放轻了脚步,走到他身边。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睑下那淡淡的青色,能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中,那股灼人的热度。
她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缓缓地、覆上了他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从她的掌心传来,证实了她的猜测。
这不是病。
这是“磨损”与心绪激荡共同引发的、独属于神明的“高烧”。
她没有趁人之危,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多余的欲望,都会破坏这完美的“拯救者”形象。
她要的不是一时的占有,而是让他习惯她的存在,让他明白,只有她,能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予他最恰当的“安抚”。
她转身,安静地离开房间,打来一盆干净的冷水。
她回到他身边,将毛巾浸湿,拧干,然后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擦拭着滚烫的额头、脖颈和手心。
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然后,她去厨房,用自己带来的草药,为他煮了一壶安神的清茶。
她没有试图去叫醒他,只是将茶倒在杯中,安静地守在一旁,等待茶水慢慢变凉。
钟离在半昏沉的状态中,能感觉到有人在照顾自己。
那动作很轻,很温柔。
鼻息间,萦绕着一股熟悉的、让他安心又警惕的香气。是她。
他想睁开眼,想推开她,想让她离开。
但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神魂深处传来的疲惫与灼痛,像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地困在这片混沌之中。
他只能被动地,感受着那块微凉的毛巾,一次次拂过他滚烫的皮肤。
苏瑾整夜都守在他身边,无微不至,却未越雷池半步。
她像一个最顶级的驯兽师,在耐心地安抚一头受伤的、暂时收起了所有利爪的猛兽,为的是在将来,能更好地、更顺利地,为它套上属于自己的项圈。
黎明时分,第一缕阳光终于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
钟离的“高烧”终于退去了一些。
他费力地,掀开了沉重如山峦的眼皮。
金色的眼瞳因为长时间的昏沉与虚弱,显得有些涣散,失却了焦点。
他看到的第一个景象,便是守在他躺椅边,趴在椅子扶手上睡着了的苏瑾的侧脸剪影。
她似乎是累极了,就那样和衣趴着,几缕墨色的发丝垂落在脸颊,晨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没有质问她昨天在往生堂的所作所为。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看似无害的睡颜。
许久,他才用一种沙哑到近乎破碎的声音,问出了一个让她在睡梦中,心跳都漏了一拍的问题:
“这一切……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