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那沙哑的、带着极致疲惫的质问，如同投入静水的一颗石子，让苏瑾瞬间从浅眠中惊醒。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地直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臂。一夜未眠让她看起来有些疲惫，却也为她那张总是带着一丝疏离感的脸，平添了几分属于凡人的、真实的脆弱。
她转过头，对上了他那双虽然涣散却依旧深邃的金珀色眼瞳。
“先生，您醒了。”她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听起来格外柔和。
她没有去回答他那个宏大的问题，而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拭去了他额角因为高烧而渗出的那一层薄汗。
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在他的注视下，苏瑾缓缓俯下身，两人的气息近在咫尺。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她没有说“值得”，也没有说“不值得”。
她只是用一种近乎虔诚的、陈述事实的语气，轻声说道：
“能让磐石变得滚烫，能亲手触碰到神明的脆弱……”
她的目光，专注而狂热，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欲望。
“先生，这是我此生……唯一的追求。”
这番惊世骇俗的“表白”，比任何巧言令色的辩解都更具冲击力。
钟离没有力气推开她，甚至连避开她目光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她那滚烫的、不加掩饰的目光。
许久，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动作，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没有再说话，既没有斥责她的狂妄，也没有认同她的追求。
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默许了她的存在，默许了她此刻的“照料”，也默许了她这番惊世骇俗的“追求”。
这是她在这场狩猎中，攻下的最重要的一座城池。
苏瑾看着他重新闭上眼，嘴角露出胜利的微笑。她站起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为他轻轻地带上了门。
第二天，钟离的“高烧”并未完全退去，只是不再像之前那般凶猛。
当胡桃带着旅行者和派蒙，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风风火火地赶来探望时，为他们开门的，却是苏瑾。
她已经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身素雅的家居服，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着，身上还系着围裙，一股淡淡的米粥香气从她身后传来。
她看起来，完全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苏瑾？钟离先生怎么样了？”胡桃焦急地探头往里看。
“嘘——”苏瑾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一丝不容置喙的坚决。
“钟离先生需要静养。”她对着门外焦急的众人，微微欠了欠身，语气温和却坚定，“他昨夜烧得厉害，后半夜才安稳睡下，这会儿刚有些睡意。一切有我照料，诸位请回吧，心意我代为转达。”
“可是……”派蒙还想说什么。
苏瑾却已经微笑着，缓缓地关上了院门。
“请回吧。”
随着门被关上，胡桃等人被彻底隔绝在外。
她用最无可指摘的理由，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了开来。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往生堂的客卿苏小姐”，而是“钟离先生的唯一照料者”。这个身份的转变，在所有旁观者面前，被她不动声色地，完美地完成了。
关上门，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苏瑾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温度正好的清粥，走进了钟离的房间。
他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寝衣。他静静地看着她刚才在门口的所作所为，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止。
“先生，喝点粥吧。”苏瑾走到床边坐下，用白瓷勺子舀起一勺，送到自己唇边，轻轻吹了吹，试了试温度。
然后，她极其自然地，将勺子递到了他的唇边。
这不是一个询问的姿态，而是一个不容拒绝的动作。
钟离看着那只递到嘴边的白瓷勺，沉默了片刻。他那双金珀色的眼瞳里，情绪复杂难辨。
最终，他还是微微张开了口，接受了她的喂食。
温热的米粥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了一丝暖意。
这是他成为“钟离”以来，第一次，在一个凡人面前，暴露出如此被动、如此依赖的一面。他甚至没有力气自己端起碗。
苏瑾一勺一勺地，耐心地喂着他，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
一滴米白色的粥，不小心从他嘴角滑落。
苏瑾没有用手帕。
她伸出自己的手指，用那温润的指腹，极其自然地、轻轻地，为他拭去了那滴米渍。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了他的嘴唇。
钟离的身体，在那一瞬间，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腹的柔软与细腻。那触感，比米粥的温度更加清晰，带着一种活生生的、属于凡人的温热。
他的身体是虚弱的，但神明的感知，却将这一刻无限地放大。
这是她对他身体“所有权”的一次温柔宣告。
而他的不反抗，就是一种无声的纵容。
在被照料的这几天里，钟离几乎没有再说过话。
他只是用那双深沉的眼瞳，默默地观察着她。
看她如何为他擦拭身体，如何为他更衣，如何为他准备一日三餐，如何将他凌乱的房间打理得井井有条。
看她脸上那份专注而满足的神情，仿佛照顾他，就是她此生最大的乐趣。
终于，在他身体好转，能够自己下床的那一天。
他站在窗边，看着正在为他整理床铺的苏瑾的背影，用恢复了些许力度的、沉稳的声音，问出了那个她回避不了的问题：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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