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那句平淡的、不带任何情绪的陈述,如同一道天雷,在静谧得可怕的书房中轰然炸响。
“这把锁,是‘尘世之锁’的仿品。”
苏瑾脸上那恰到好处的羞涩笑容,忽然就消失了。她全身的血液像被冻住,手脚瞬间冰凉。
这是她整个计划中,最大的一个疏漏。
她只当这是一件从古籍拓片上寻来的、造型精美的古物,是她用来锁住自己最核心秘密的工具。
她却万万没有料到,他,仅仅凭一眼,就能认出它的原型。
认出那背后,独属于“归终”的印记。
在这一刻,她之前所有的铺垫,她精心营造的、只属于她和“钟离”的二人世界,都因为这把锁,而被另一个女人的影子,无情地撕开了一道裂口。
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但她毕竟是苏瑾。
在极致的惊慌过后,是更快的、绝对的冷静。
不过瞬间,她已经恢复了镇定。
脸上那因惊慌而褪去的血色重新浮现,甚至还挤出了一个混合着崇拜与一丝悲伤的、凄美的笑容。
“先生……好眼力。”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听起来,更像是被揭穿了少女心事后的羞赧。
“我只是……曾在古籍的残卷中,见过‘尘世之锁’的图样,惊叹于帝君与尘之魔神之间那份……旷古烁今的情谊,便……私下找了最好的工匠,仿制了一把。”
她低下头,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声音变得更轻,仿佛在诉说一个深藏心底的秘密。
“聊以慰藉,也算是一种……拙劣的致敬吧。”
这番辩解,天衣无缝。
将一个可能引爆他怒火的“雷点”,巧妙地转化成了一份对他们过往的“崇敬”与“向往”。
但钟离没有被她这番话打动。
他缓缓走到书桌前,高大的身影将她与那张书桌一同笼罩在阴影之下。
他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着那把银色的小锁,声音冰冷得像是来自冬日的玄冰。
“既然是‘致敬’,为何要上锁?”
他缓缓抬起眼,金珀色的眼瞳里,是看透一切的锐利。
“还是说,里面的东西,根本见不得光?”
话音未落,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直接覆上了那把冰冷的银锁,指尖有淡淡的金色光芒一闪而过,作势就要用最纯粹的神力,将这把碍眼的、亵渎了他记忆的仿品,连同里面的秘密,一同碾碎。
就在他即将发力的前一秒——
苏瑾的手,更快地、更用力地,覆上了他的手背。
她的掌心温热柔软,此刻却用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的力道,死死地按住了他即将爆发力量的手。
“先生!”
她的声音,不再是平日的温婉柔和,而是一种冰冷的、清晰的、带着绝对意志的坚定。
“这是我的底线。”
他们的手,就此交叠在“尘世之锁”的仿品之上。
他的手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热,以及那因为用力而微微加快的脉搏跳动。
她的手,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神力即将爆发前,那磐石般坚硬的指骨,和那股冰冷刺骨的力量。
这方寸之间,成了神明意志与凡人欲望的角斗场。
钟离缓缓垂下眼眸,看着她那只胆大包天的、死死按住自己的手。
金珀色的眼瞳里,是前所未有的、深沉的漩涡。
他若强行破开,以他的力量,轻而易举。
但那样,就违背了他行事所需的“理”。他闯入了她的“世界”,却要强行破坏她明确表示属于“底线”的私人物品。
更重要的是,那样做,正中她的下怀——神明,再一次,因为她而失控。
他再一次,输给了她的布局。
许久,许久。
久到苏瑾按着他的手,都因为用力而开始微微发抖。
钟离缓缓地、一根一根地,将自己的手指,从她的掌心之下,抽离了出来。
他选择了暂时的退让。
苏瑾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松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又赌赢了。
钟离直起身,环顾着这个为他打造的、华丽而压抑的完美世界,目光最后,落回到了她的脸上。
这一次,他第一次,不再称呼她“苏小姐”。
而是清晰地、带着一种审判般的、确认猎物身份的意味,叫了她的全名。
“苏瑾。”
苏瑾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称呼的改变,意味着他们之间那层温情脉脉的伪装,被彻底撕掉了。
他不再把她当成一个值得研究的、有趣的“人类样本”。
他把她,当成了一个与他平等的、真正的“对手”。
“这个‘世界’,”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危险,“你打造了多久?”
苏瑾缓缓收回手,轻轻抚摸着那把冰冷的银锁,仿佛在抚摸自己最心爱的情人的脸颊。
她抬起眼,迎上他审判般的目光。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近乎病态的痴迷与爱意。
她微笑着,给出了那个最真实,也最疯狂的答案。
“从我第一次,在古籍的残卷中,读到‘岩王帝君’这四个字开始。”
钟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神龛”。
门,被他重重地带上。
在他走后,苏瑾脸上那完美的、带着痴迷爱意的表情,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贪婪的、志在必得的微笑。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因为极致的兴奋而微微颤抖,大口地喘息着,像一个刚刚赢下了一场关键赌局的赌徒,浑身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热。
而这一幕,她那与平日里判若两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面目,恰好被窗外一道小小的身影,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