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化不开的墨,将密林深处的木屋裹得严严实实。白日里阴森的戾气反而被夜色冲淡了些许,却多了几分静谧的压迫感,只有林间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鸟兽的啼叫,划破死寂……
宋凝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挪到屋门外的空地上。
双手的伤口被晚风一吹,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指尖的血痂早已凝固,却在刚才收拾柴火时不小心裂开,渗出细密的血珠,黏在衣袖上,形成一片片暗沉的印记。
她刚把最后一根木柴添进火堆,就看到薛洋慢悠悠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衣袍,衣摆扫过地面的枯草,带起细微的声响。
不知何时,他手里多了两条鲜活的鱼,银鳞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冷润的光,她想来是他刚从附近的溪流里捕来的。
薛洋没看宋凝一眼,径直走到火堆旁坐下,随手将鱼串在两根削尖的木枝上,架在火边烘烤。
火焰“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将那双狭长的凤眼衬得愈发深邃,眼底的戾气被暖意冲淡了几分,却依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疏离。
宋凝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站在一旁,双手下意识地拢在身前,试图用体温缓解伤口的疼痛。
她的脸颊被火光烤得微微发烫,身上的疲惫却如潮水般涌来,从清晨到深夜的磨剑折磨,早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此刻只想找个地方蜷缩起来。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薛洋手中的鱼上。
一整天下来,她只在早上喝了半碗稀粥,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胃酸灼烧着胃壁,让她头晕眼花。
可她不敢开口讨要,只能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将那份渴望压在心底。
薛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眼扫了她一下。
火光中,少女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狼狈。
她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不加掩饰的饥饿,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可怜巴巴地望着猎物,却又不敢上前。
尤其是她那双手,此刻在火光下看得格外清晰。
原本纤细白皙的手掌,如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口,血痂与铁锈混杂在一起,有些地方还在微微渗血,狰狞得让人不忍直视。
薛洋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快得如同火光闪过,随即又恢复了惯有的漠然。
他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手上却加快了翻动鱼的速度。
鱼肉在火焰的炙烤下,渐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油脂顺着鱼身滴落,落在火里,激起一阵小小的火星。
宋凝的肚子叫得更响了,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生怕被薛洋听到,引来他的嘲弄。
“喏。”
突然,一个温热的东西被扔了过来。
宋凝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滚烫的触感瞬间从掌心传来,灼烧着她本就受伤的皮肤。
“嘶——”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手一抖,差点把鱼掉在地上。
她连忙用衣襟裹住鱼,死死抱在怀里,滚烫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依旧烫得她浑身发麻,可她却舍不得松手。
薛洋看着她这副狼狈又珍惜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这人有点意思…”
“啊…”宋凝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谢师父!”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烤鱼,金黄的外皮焦香酥脆,香气钻进鼻腔,让她瞬间红了眼眶。她小心翼翼地用没受伤的指尖捏起一小块鱼肉,吹了又吹,才敢放进嘴里。
鱼肉的鲜香在舌尖化开,带着恰到好处的烟火气,是她这几天来吃到的最美味的东西。
她吃得很慢,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生怕一不小心就吃完了。
薛洋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看着她小口吃东西的样子,眼底的玩味更浓了。
他自己也拿起另一条烤好的鱼,随意撕咬着,动作慵懒而肆意。
火光映着他的侧脸,将他脸上的线条衬得柔和了些许,少了几分平日里的阴鸷。
院子里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宋凝细微的咀嚼声,气氛难得地平静下来,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馨。
薛洋吃完鱼,随手将鱼骨扔在一旁,看着宋凝还在小心翼翼地啃着鱼尾巴,像是一只餍足的小兽。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皱了皱眉,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喂,小废物。”
宋凝闻言,连忙停下嘴里咀嚼的动作,抬起头看着他:“师父,您叫我?”
“你叫什么名字?”薛洋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询问。
宋凝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自己的名字。这些天,他要么叫她“小废物”,要么直接用“喂”代替,她以为他根本不会在意她叫什么。
她低下头,轻声说道:“弟子姓宋,名凝,字子枝。”
“宋凝?”薛洋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烤鱼的木棍,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名字有点耳熟啊……”
沉吟片刻他又道,
“人却这么不知死活。”
宋凝的脸颊微微发烫,不敢反驳,只能小声应道:“弟子……只是想学好剑。”
“学好剑?”薛洋嗤笑一声,目光又落回她那双血肉模糊的手上,“就凭你这双手?再过几天,怕是连剑都握不住了,还想学剑?”
提到双手,宋凝的眼神暗了暗,下意识地将手往后缩了缩。
确实,这几天的磨剑,让她的手伤得越来越重,每次握住剑柄,都像是在受刑,疼得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可她不能放弃,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弟子不怕。”她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薛洋,“只要能学到剑法,弟子就算是废了这双手,也心甘情愿。”
薛洋看着她眼底的执着,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烦躁。
他不明白这个资质平凡又来路不明的丫头为什么对学剑有着这么深的执念,明明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学剑的料,却偏偏要一条独木桥走到黑。
他站起身,冷笑一声踢开了脚下的石子:“你能在我手下活过几天还不一定呢。”
说完,他转身就往屋里走,玄色的衣袍在夜色中划过一道残影,很快就消失在木屋的阴影里。
宋凝看着他的背影,紧紧咬了咬嘴唇,将最后一小块鱼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虽然薛洋的话颇有恐吓她的意味,但她强迫自己不要深想这些有的没的……如果找不到她哥,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那活着也是没意义。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已经空了的鱼骨头,又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眼底的坚定愈发浓烈。
她清楚薛洋这种人的心里或许依旧没有把她当成真正的徒弟,依旧觉得她是个废物,可至少目前他可能单纯出于心情好,没有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一言不合就痛下杀手。
或许,只要她足够坚持,足够听话,总有一天,他会真正教她学剑,学杀人技,学诡道术法……
宋凝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收拾好地上的鱼骨头,扔进火堆里。
一瞬间……火焰燃烧得更旺了,光芒驱散了些许夜色的寒冷,也驱散了她心底的一些恐惧,她现在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回到屋角的干草堆旁坐下,双手虽然依旧疼得钻心,可心里却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蜷缩着身体,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一遍遍不受控地回想着薛洋刚才的神态,回想着那条烤鱼的味道。
或许跟着这个喜怒无常、无恶不作又恶贯满盈的男人,她的未来将会充满了未知和危险,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就这么歪打正着的走上了一条诡道。
夜色渐深,火堆的火焰渐渐变小,只剩下微弱的火光,映照着木屋周围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