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圃的日子，确实比挑水劈柴好了许多。
这里灵气氤氲，遍植低阶灵草，空气里常年弥漫着草木清苦的气息。安归的工作是照料一片名为“清心草”的灵植，只需定时灌溉灵泉，除去杂草，驱赶偶尔偷食的灵雀，算得上清闲。
没有赵虎之流的刻意刁难，他甚至能挤出更多时间打坐修炼。那微薄的引气入体修为，在相对浓郁的灵气滋养下，竟有了些许缓慢的增长。
这短暂的、近乎平静的生活，却像是一根柔软的绳索，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安归的心。他依旧沉默，依旧警惕，但眼底那彻骨的恨意，偶尔会在对着生机勃勃的药草时，出现片刻的恍惚。
段君芜再未出现过。仿佛那日山道旁的“援手”和随口的安排，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掌门对微不足道外门弟子的偶然垂怜。
可安归知道，不是。那个恶魔一定在暗处注视着，如同潜伏的毒蛇，等待着他放松警惕的瞬间。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段君芜可能的意图，只将全部心神投入到修炼和对药圃工作的熟悉中。他甚至开始偷偷翻阅药圃里存放的一些基础丹药典籍，试图从中找到更快提升实力的方法。
然而，平静终究是假象。
这一日，安归照例在药圃劳作，小心翼翼地将稀释过的灵泉浇灌在清心草的根部。这种灵草颇为娇贵，水多则烂根，水少则枯萎，对灵力灌注的时机和分量也要求极高，是外门弟子学习灵力微操的常用教具。
就在他全神贯注，引导着体内微弱灵力，配合着水流，滋润一株长势稍弱的清心草时，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药圃的入口处。
没有脚步声，没有灵力波动，就像他本就站在那里。
安归的脊背瞬间僵直。即使没有回头，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如同雪山之巅亘古不化的寒意，已经攫住了他。他握着水瓢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方才运转顺畅的灵力骤然一滞。
“灵力运转，过于刻意了。”
段君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像是在点评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物。
安归猛地转身，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段君芜就站在几步开外，负手而立，晨光透过稀疏的灵植枝叶，在他月白的道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他愈发仙姿出尘，也愈发……高不可攀。
“掌、掌门。”安归垂下眼，极力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和翻涌的恨意。他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敬畏，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毁灭的冲动。
段君芜的目光掠过他，落在那片长势各异的清心草上，最后停在了安归刚才灌注灵力的那株稍显萎靡的草上。
“清心草，性喜静，恶躁动。你心中杂念太重，灵力便带了火气，如何能滋养它？”他缓步走上前，停在安归身侧。
距离很近，近到安归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雪松般的冷香，与这药圃的草木气息格格不入。
安归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段君芜似乎并未察觉他的紧张，或者说，毫不在意。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点极其精纯柔和的灵光，轻轻点向那株清心草。
“看好了。”
他的声音很近，几乎就在安归耳边响起。那点灵光如同温润的雨露，悄无声息地融入清心草的叶片和根茎。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那原本有些发蔫的叶片舒展开来，颜色变得翠绿欲滴，甚至隐隐散发出一股更加清幽的香气。
举重若轻，信手拈来。
安归死死盯着那株瞬间焕发生机的清心草，又猛地看向段君芜那根收回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无力感席卷了他。对方轻而易举做到的，是他拼尽全力也无法触及的境界。这种实力上云泥之别的碾压，比任何肉体上的折磨更让他感到窒息和绝望。
【虐心值+600。】
段君芜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在安归苍白而隐忍的脸上。
“修行之道，首重心性。杂念不除，终是镜花水月。”他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教诲意味？“你既入药圃，便静下心来，好生体悟。这些草木虽微，亦含天地至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
留下安归一个人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山风吹过药圃，带来灵草的沙沙声响。方才被段君芜灵力滋养过的那株清心草，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青翠夺目，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他的无能和他的……动摇。
为什么？
为什么要指点他？
为什么语气里听不出戏弄和恶意？
难道……难道他真的……
不！
安归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药田埂上，泥土飞溅。拳头瞬间红肿起来，传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他心中那翻江倒海的混乱和痛苦。
他不能动摇！绝对不能！
这个人是屠夫！是魔鬼！他手上沾满了西狄子民的鲜血，他逼死了叔父，逼得自己跳崖！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必然是伪装，是更残忍的戏耍！
可是……那株焕发生机的清心草，那精妙无比的灵力操控，那看似平和的话语……像是一根根细小的毒刺，扎进他坚固的恨意壁垒，试图撬开一丝缝隙。
安归喘着粗气，眼眶通红，里面充满了挣扎、困惑、以及更深的、无处宣泄的恨。
他抬起头，望着段君芜消失的方向，那方向通往高耸入云的主峰，通往那个他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害怕。
害怕自己会在这种反复的、冰与火的煎熬中，真的迷失。
害怕那恨意，会被这看似温柔的假象，一点点磨平。
他猛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和草屑、微微颤抖的双手。
“不能信……”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安归，你不能信……”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像是在告诫自己，又像是在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对抗。
对抗那个恶魔布下的迷局。
对抗自己内心深处，那不该存在的、一丝微弱的光。
药圃依旧宁静，灵草芬芳。
可安归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根名为“希望”的毒刺，已经扎了进来。
而他知道，当这根毒刺被生生拔出时，带来的痛苦，将远超以往任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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