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第一天,城市被一场真正的暴风雪席卷。铅灰色的天空低压下来,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得几乎看不清十米外的景物,寒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积雪,世界陷入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与寂静。
李意烛坐在书桌前,窗外是疯狂舞动的雪幕。房间里暖气很足,她却感觉手脚冰凉。怀里抱着那本《费曼物理学讲义》,粗糙的牛皮纸封面也失去了往日的温度。手机的屏幕暗着,安静地躺在桌角,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杨越已经走了。在这样一个恶劣的天气里,奔赴他的战场。
他最后那个复杂的、充满未尽之言的眼神,和他母亲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在她脑海里交替浮现。封闭式集训,整个寒假。这几个字像魔咒,将她与他隔绝开来。她尝试着翻开习题册,那些熟悉的公式和符号却变得陌生而毫无意义;她拿起《百年孤独》,却发现奥雷里亚诺上校铸造小金鱼的循环,与她此刻停滞不前的心境产生了过于沉重的共鸣。
第一天,手机毫无动静。她理解,初到异地,安排紧凑,或许没有时间。
第二天,雪停了,但世界依旧被厚厚的积雪封印,一片死寂。手机依旧沉默。她开始时不时地拿起手机查看,确认信号满格,电量充足。她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上一次联系还停留在期末考试前,他问她一道化学题的解法。她打了几行字,又逐个删掉。说什么呢?问他到了吗?训练累不累?这些话语在“封闭式冲刺营”这个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第三天,第四天……时间在等待和焦灼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李意烛的生活变成了一个单调的循环:起床,吃饭,对着书本发呆,不时查看手机,睡觉。家里空荡荡的,父母工作忙碌,她一个人守着这过分安静的空间,感觉自己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与外界所有的联系都被这场大雪和遥远的距离切断了。
她开始怀疑,他们之间那曾经无比清晰的“共振”,是否真的如此脆弱?仅仅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和一些人为设定的规则,就足以让那些默契的波消失殆尽?物理书上说,电磁波可以穿越真空,传递信息。可为什么,他们之间那无形的联系,却如此轻易地被阻断?
一周过去了。手机依旧沉默。那种不安和焦虑,逐渐发酵成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她想起杨越母亲的话,想起他肩上背负的期望。在那个由竞赛、名校和家族规划构成的现实世界里,她所占的位置,究竟能有多少分量?他们之间那份纯粹的情感共振,在那些沉重而具体的现实面前,是否不堪一击?
她甚至开始回想那个来自陈序的电话。当时杨越那瞬间的失谐,是否不仅仅是因为男生的本能醋意,更深层的,是他内心早已存在的不安?他是否也一直在潜意识里害怕,害怕她那个安静的世界,终究会容不下他带来的风暴,或者,害怕他那个充满规则和期望的世界,终究会将她推开?
这种种的猜测,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她感觉自己正一点点地滑向一个冰冷的、黑暗的深渊。那个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色彩斑斓的世界,正在迅速褪色,重新变回一片荒芜的灰白。
第十天的晚上,李意烛又一次在深夜醒来。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积雪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天光。她拿起手机,屏幕幽幽地亮起,依旧没有任何来自他的新消息。
她点开他的头像,他的朋友圈没有任何更新。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换了号码,或者……出了什么意外?这个念头让她心惊肉跳,随即又被更深的无力感淹没。即使他出了事,在那个被严格管理的“冲刺营”里,她可能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她和他之间,原来隔着的不只是地理的距离,还有一堵由现实、规则和不同世界构筑的高墙。
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冰凉的,一滴,两滴,砸在黑暗中的手机屏幕上,晕开模糊的水渍。她没有出声,只是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仿佛要将这十天的等待、不安、猜测和委屈全部宣泄出来。
她终于明白,初雪那天在街头感受到的紧密“共振”,或许只是一种错觉,或者说,是一种需要特定环境才能维持的脆弱平衡。一旦脱离那个被他们共同构筑的、相对封闭的场域——校园、图书馆、咖啡馆——一旦面对真实世界的压力和距离,这种共振便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窗外,是冰封的世界。而她的内心,那片曾经被他用光芒和温暖照亮的地方,也正在一点点地被寒意侵蚀,冻结。
她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雪中的幼兽,孤独,无助,感受着体温一点点流失。
共振,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封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