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中滑过中点。窗外的积雪开始消融,露出底下肮脏的泥土和枯黄的草茎,如同李意烛此刻剥露出的、一片狼藉的内心。等待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带着钝痛的习惯。手机屏幕亮起的每一次,都不再能激起希望的涟漪,只剩下确认后的、更深的沉寂。
她不再抱着《费曼物理学讲义》发呆,而是将它塞进了书架最深的角落,连同那份沉重的期待一起封存。她开始强迫自己回到遇见杨越之前的状态,试图重新构筑那个只有书本和寂静的孤岛。她制定严格的复习计划,从早到晚将自己埋入题海,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思维的游离。她甚至重新戴上了耳机,播放着纯粹的、不带任何回忆的白噪音,试图隔绝一切可能引发联想的声波。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他无处不在。在做数学题时,她会下意识地想到他抱怨题目反人类时皱起的眉头;在看到物理公式时,耳边会幻听般响起他讲解时清朗的声音;就连窗外偶尔传来的足球声,都能让她的心脏骤然紧缩。那个曾经被她视为入侵者的频率,如今已深深嵌入她自身的振荡之中,强行剥离,只会带来鲜血淋漓的痛楚。
她开始失眠。在深夜的寂静里,那些被压抑的猜测和怀疑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在她脑海里疯狂咆哮。他真的那么忙吗?忙到连发一条短信的几十秒都没有?还是说,那个封闭的环境,那个由他母亲构筑的、充满现实规则的世界,让他重新审视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那份心动,终究敌不过前途的重量。或许,他正在慢慢接受那种没有她的、被规划好的人生轨迹。
这些念头像腐蚀性极强的酸液,一点点消融着她残存的信心和坚持。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运行错误的程序,因为一个无法响应的外部调用,而陷入了无限循环的死机状态。她在等待一个信号,一个能让她继续运行下去的指令,然而终端那头,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忙音。
就在这种濒临崩溃的边缘,一个微小的、来自外界的扰动出现了。
是陈序。那个在图书馆问过她问题、间接引发了第一次“失谐”的隔壁班男生。他在班级群里加了她的好友,发来的信息很客气,先是问候寒假,然后请教了一个关于期末语文试卷的阅读理解题。
若在平时,李意烛可能会礼貌地回复几句解析。但此刻,处于情感“断点”的她,看着那条信息,心里涌起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迁怒的烦躁。是因为他吗?是因为那个无关紧要的电话,才在杨越心里种下了不安的种子,才让他们的关系变得如此脆弱吗?
她知道这想法毫无道理,近乎偏执,但她控制不住。她没有回复,直接关闭了对话框。
然而,陈序似乎并未察觉她的抵触。隔了一天,他又发来信息,这次是一张照片,拍的是一本泛黄的《诗经》,翻开在《蒹葭》那一页,旁边还有他手写的几句批注,字迹清秀工整。他附言:「偶尔翻到这本书,觉得你会喜欢这种意境。」
李意烛看着手机屏幕上那苍青色的芦苇和工整的批注,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她明白陈序的意图,这种小心翼翼的、带着文化气息的靠近,与她记忆中杨越那种莽撞的、带着青草和汗水味道的闯入,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
一个试图用共同的安静频率来靠近,一个曾用强大的能量场将她整个世界的频率都彻底同化。
没有可比性。
她依旧没有回复。她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任何外界的介入,都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失控的响应。她像一只受伤的蚌,紧紧闭合着自己的外壳,拒绝任何光和水流的进入,独自舔舐着内部血肉模糊的伤口。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寒假结束只剩下不到一周。那种被遗弃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几乎要成为她认定的现实。她开始尝试进行一种心理上的“断点调试”——强制自己接受最坏的结果。也许,这段关系就像一段运行错误的代码,注定无法得到预期的输出。也许,她应该主动终止这个进程,而不是无限期地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响应。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病毒一样迅速复制、蔓延。她甚至开始设想开学后见面的场景,该如何表现得平静、自然,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像那段共振从未存在。
但每一次设想,都伴随着心脏一阵尖锐的挛缩。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有些频率,一旦被激发,就永远无法回到最初的静止状态。除非,将整个系统彻底格式化。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内心的拉锯战撕裂的时候,在一个毫无征兆的、下着冰冷冬雨的深夜,她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
不是短信。
是来电。
屏幕上跳动的,是那个她几乎已经放弃等待的、刻在心底的名字——
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