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诗会的热闹尚未散去，园中西隅的僻静花径旁，几株垂丝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垂落如帘，遮去了外界的喧嚣。
沈玥携着扶澜、逐潮两个丫鬟，寻了块临水的青石坐下。刚从高台上下来，她卸下了几分应对众人的端庄，眉宇间多了几分松弛的笑意，褪去了世家小姐的架子，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与身边人闲话家常。
“小姐方才那首诗，真是绝了！”逐潮性子活泼，一坐下便忍不住拍手赞叹，圆圆的脸上满是骄傲，“你没瞧见，方才那位李御史家的公子，眼睛都看直了，还有王太傅家的小姐，平日里总自诩才情第一，今日也只能抿着嘴不说话呢！”
扶澜性子温婉些，却也跟着点头，手中轻轻为沈玥整理着被风吹乱的鬓发，柔声补充：“小姐的诗，既有风骨又不失清雅，尤其是‘不与群芳争艳丽’那句，听得人心里亮堂。只是方才那侍女失手，倒吓了我一跳，还好小姐反应快。”
沈玥闻言，浅浅一笑，指尖捻起一片落在膝头的海棠花瓣，语气随和得不像话：“不过是随口吟来，算不得什么。那侍女也是无心之失，何必苛责？倒是你们，方才在台下定是替我捏了把汗吧？”
“可不是嘛！”逐潮凑近了些，叽叽喳喳道，“我当时都想冲上去替你挡着了，还好小姐身手利落。不过说起来，小姐你方才为何不责罚她？换做别家主子，怕是早就让人把她拖下去打板子了。”
沈玥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温和：“她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能进尚书府当差已是不易，不过是手滑失了分寸，又未曾伤及旁人，何苦要赶尽杀绝？咱们相处这些年，你们还不知我？哪有什么主子丫鬟的规矩，在我这儿，你们便是我最亲近的姐妹。”
扶澜心中一暖，眼眶微微发热：“小姐待我们好，我们都记在心里。只是府里规矩多，怕有心人见了，又要嚼舌根说小姐失了主子的体面。”
“体面这东西，从来不是靠苛责下人撑起来的。”沈玥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通透，“待人真诚，处事宽容，才是立身之本。再说了，有父亲在，谁敢多嘴？”
她说话时，嘴角带着浅浅的梨涡，眼神清澈坦荡，没有半分世家小姐的骄纵，也没有刻意笼络人心的虚伪。扶澜与逐潮对视一眼，心中愈发敬重这位主子。她们跟着沈玥多年，深知她性子便是如此，待身边人体贴入微，从不摆架子，平日里一起读书、做针线，甚至偶尔还会一起偷偷溜出府吃街边的糖糕，这般情谊，早已超越了主仆之分。
逐潮见沈玥心情甚好，便又凑趣道：“小姐，咱们难得出来一趟，不如趁这会儿没人，去那边的九曲桥看看？我听说桥边种了不少新引进的绿萼梅，开得正好看呢！”
“绿萼梅？”沈玥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倒是想瞧瞧。”
三人正欲起身，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温和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清朗的男声：“沈小姐留步。”
沈玥三人皆是一愣，转身望去。
只见身后立着一位身着素色青衫的男子，身形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游学书生的清雅，却又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英气。他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扇面上并未题字作画，倒显得干净利落。男子目光温和，落在沈玥身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欣赏，并无半分唐突。
正是从阁楼下来的萧珩。
他目送沈玥离开高台，便循着方向寻来，恰好听见她与丫鬟们的闲谈。那句“哪有什么主子丫鬟的规矩，你们便是我最亲近的姐妹”，让他心中对她的好感更甚。这般通透善良、不慕虚荣的女子，越发让他想要靠近。
沈玥见是陌生男子，虽心中疑惑，却依旧保持着端庄，盈盈一礼：“不知公子唤住小女，有何见教？”
扶澜与逐潮连忙上前一步，挡在沈玥身侧，警惕地打量着萧珩。她们虽知自家小姐性子随和，但毕竟是未婚女子，与陌生男子单独相处多有不妥。
萧珩见状，心中暗赞两个丫鬟忠心护主，面上却愈发温和，拱手回礼：“在下沈公子，游学归来，今日偶然路过海棠园，恰逢诗会，有幸听闻小姐佳作，心生敬佩，故而冒昧上前，想与小姐请教一二，还望小姐莫怪。”
他刻意沿用了方才误打误撞得来的姓氏，既避免了暴露身份，又恰好与沈玥同姓，倒多了几分天然的亲近感。
“沈公子客气了。”沈玥见他言辞谦和，举止得体，不似奸猾之人，便稍稍放下了戒备，“小女不过是信口胡诌，谈不上什么佳作，公子不必太过抬举。”
“小姐太过自谦了。”萧珩目光诚恳，“‘不与群芳争艳丽，独留清气满长安’，此等胸襟与才情，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企及。在下游学多年，见过不少文人墨客，却少有如小姐这般兼具才思与风骨之人。”
他这番话，既夸赞了诗句，又未过分恭维容貌，恰到好处，让人心生好感。
逐潮性子活泼，见这沈公子谈吐不凡，又对自家小姐赞不绝口，便忍不住插话：“公子也觉得我家小姐的诗好？方才好多人都夸呢！”
萧珩笑着点头，顺势看向逐潮与扶澜，语气亲和：“两位姑娘看着与小姐情谊深厚，想必也是聪慧灵巧之人，不知可否告知芳名？在下身边也有两位随从，倒觉得咱们这几人的名字，或许会有几分缘分。”
沈玥闻言，虽觉此举有些新奇，却也不介意，温声道：“她们是我的贴身丫鬟，这位性子温婉的是扶澜，活泼些的是逐潮。”
“扶澜、逐潮。”萧珩念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抬手示意，两道身影便从暗处走出，正是沈听澜与陆观潮。二人依旧敛着气息，立在萧珩身后，神态恭谨却不卑微。
“这两位是我的随从，沈听澜与陆观潮。”萧珩介绍道，目光扫过四人，“扶澜对听澜，逐潮对观潮，这般对应，倒真是巧了，称得上一句珠联璧合。”
这话一出，沈玥也忍不住莞尔，觉得确实缘分匪浅。扶澜红了脸，微微低下头去，而逐潮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听了这话，竟直接绕过沈玥，跑到沈听澜面前，踮着脚尖仔细打量起来。
她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溜圆，像只好奇的小松鼠，上上下下把沈听澜看了个遍。沈听澜素来冷峻寡言，征战多年更是鲜少露出笑意，此刻被一个小姑娘这般直白地打量，竟破天荒地没有皱眉，反而被她那双澄澈灵动的眼睛逗得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这一幕，不仅让逐潮愣在了原地，连萧珩都惊得挑了挑眉。
他与沈听澜相识十余年，此人从少年时便跟在他身边，性子冷硬如铁，刀光剑影里都未曾变过神色，今日竟会对着一个陌生丫鬟笑？这沈听澜，莫不是被这小丫头的憨态给收服了？
萧珩心中暗觉有趣，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着对沈玥道：“看来我这随从，倒是与逐潮姑娘颇为投缘。”
沈玥也觉得有些好笑，连忙拉了拉逐潮的衣袖：“逐潮，不得无礼。”
逐潮这才回过神，脸颊微红地跑回沈玥身边，却还忍不住偷偷回头瞄了沈听澜一眼，小声嘟囔：“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这话虽轻，却足以让在场几人听清。沈听澜的耳尖微微泛红，下意识地别过了头，神色又恢复了几分清冷，只是眼底的冰霜，却已悄悄消融了些许。
萧珩见状，心中愈发觉得这趟诗会来得值。不仅遇见了心仪的女子，连身边的冷面侍卫都有了几分人情味。他看向沈玥，语气愈发温和：“沈小姐方才说想去九曲桥看绿萼梅？在下恰好也对花木颇有兴致，不如一同前往？路上也好与小姐探讨诗词，还能让这几位投缘的姑娘、侍卫结伴同行，倒也热闹。”
这次他说得更为妥帖，既给了沈玥台阶，又照顾到了扶澜、逐潮与沈听澜、陆观潮的缘分，让人难以拒绝。
沈玥望着身旁眼含期待的逐潮，又看了看神色温和的萧珩，心中那份犹豫渐渐散去。她浅浅一笑，点头应道：“既然沈公子盛情相邀，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萧珩心中一喜，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姐先行。”
沈玥颔首，带着扶澜、逐潮在前引路，萧珩与沈听澜、陆观潮紧随其后。一行人沿着花径缓步前行，海棠花瓣簌簌落在肩头，清风送来阵阵花香，伴着逐潮偶尔叽叽喳喳的问话与沈听澜难得的简短回应，原本略显生疏的氛围，渐渐变得融洽起来。
萧珩走在沈玥身侧，偶尔与她谈及诗词，偶尔聊起游学见闻，言语间既有书生的清雅，又有几分与众不同的开阔眼界，让沈玥渐渐放下了所有戒备，偶尔也会主动分享自己的见解。
阳光透过海棠花枝，在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两人的身影并肩前行，被花香与暖风包裹，一段悄然萌发的情愫，正随着这春日的脚步，缓缓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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