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只持续了一息。
乌青石碑裂口处，忽有幽蓝符线游走，像冰蛇钻破冻土，沿着宋季川方才划下的血痕，寸寸点亮。
蓝线所至，土石自移，竟在二人脚下勾勒出一座丈许方圆的古老阵盘。
白清棠认得那纹路——
玄霄宗开派祖师手札里，称之为“小霄雷阵”的残影，专镇外山妖邪，早已废弃三百年。
无人知晓阵眼竟被埋在后山寒窑，更无人敢以魔气强启。
“退三步，踏坤位。”
宋季川低声喝令，嗓音里带着与年纪不符的冷定。
他自己却反踏乾位，负雪重剑横于膝前，剑无锋，剑意却如山雨欲来。
白清棠未动。
他低头看怀里折柳剑——剑长二尺七寸，薄如柳刃，剑脊处一道霜裂纹，正渗出冰丝般的白雾。
那是他以自身魂魄温养的本命剑，剑在人在，剑折……
人未必亡，却必折寿一纪。
“我若退，阵缺阴眼，反噬先吞你。”
白清棠轻声道，语气像在陈述明日晨课。
“宋季川，你既要借我之死，便该先学会让我活。”
宋季川眉心那粒朱砂痣猛地一颤，似被剑风刮疼。
他忽然伸手，一把扣住白清棠腕脉，指腹按在命脉上——
脉象虚浮，如残灯曳雨，随时会灭。
可指尖触到的地方，又跳得执着，像不肯坠的雪。
“活？”
宋季川低低笑了一声，嗓音发涩。
“你脉象已呈死格，如何活？”
白清棠抬眼，眸色被蓝阵映得幽深，像雪夜映电，亮得惊人。
“借你真气，暂封早夭符线；待取莲出阵，再还你。”
“条件？”
“出阵之后，告诉我，你弑师真相。”
宋季川沉默半息，忽地扬声长笑，笑声被风雷撕得七零八落。
“好一个暂封！好一个真相！”
“白清棠，你可别后悔。”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剑，自眉心逼出一缕混沌灵力，其色深灰，带着细细的金纹，像将醒未醒的烛龙。
灵力凝成一枚小指长的符钉，被他一掌拍入白清棠左肩。
“烛阴封魄钉，可镇你命线三昼夜。”
“三昼夜后，若未出阵——”
宋季川眸色暗得吓人，“你便与我同葬此处。”
白清棠肩头一冷，似有冰龙钻骨，转瞬又化为暖流，沿经络直下丹田。
原本断续的命线，被那符钉生生缠紧，像枯藤缠棺，虽不能活，却暂得不死。
他吐出一口浊气，第一次露出极浅的笑。
“多谢。”
二字出口，风雷骤至！
轰——
阵盘蓝线忽转赤红，像被血泼，无数电弧自地底窜起，化作细小雷剑，直指二人。
宋季川负雪重剑一翻，剑背磕地，火星迸溅，竟以剑身为槌，一击敲在石碑裂缝。
“开！”
裂缝怒张，黑雾喷薄，内中隐现一朵幽蓝莲影，生九瓣，瓣上雷文密布。
幽冥莲！
白清棠眸光一凝，折柳剑横于胸前，剑尖微颤，发出清越龙吟。
“我挡雷，你取莲。”
“一息。”
“半息。”
宋季川低喝，身形已暴起，如黑鹰扑夜，直掠莲心。
雷剑落下！
白清棠踏前一步，白衣瞬被电光撕出数道焦痕，他却半步不退，折柳剑划出一弧银霜。
剑光所至，雷剑被引偏，噼啪钉入四周土壁，炸起泥雨如瀑。
半息。
宋季川指尖已触莲瓣，触之刹那，九瓣齐张，花心处却射出一缕漆黑雷针，直刺他眉心朱砂！
“弑师贼，还敢窃莲！”
一声暴喝自天而降，带着金丹威压，震得阵盘寸寸龟裂。
白清棠心头一沉——
执法长老，沈砚。
金丹后期，雷灵根，执掌宗门刑律，性情刚烈，嫉恶如仇。
更糟的是，此人正是白清棠授业恩师，待他恩重如山。
雷针已至眉心。
宋季川瞳孔骤缩，却忽地侧身，以肩代首，硬生生受下那一针。
噗——
血花溅在幽冥莲瓣，莲影瞬间凝实，被他一把折下！
“走！”
宋季川回身，一把扣住白清棠手腕，借血为媒，引动阵盘残力。
蓝红电弧交织，竟在二人脚下撕开一道扭曲的裂隙，像巨兽张口。
裂隙深处，幽风呼啸，不知通向何处。
白清棠最后抬头，看见沈砚自云端降下，雷剑如瀑，眼里盛满失望与震怒。
“清棠，你竟与叛徒同列！”
白清棠张了张口，嗓音被风雷淹没。
他只来得及以剑为笔，在虚空划下一道柳枝般的剑痕，像答，也像别。
下一瞬，裂隙阖上。
寒窑归寂，只余被雷火灼黑的土坑，和半截未燃尽的青灯。
灯芯冒出一缕白烟，蜿蜒向上，像一句未说完的话——
若今夜不死，
那便活到明夜。
——可明夜，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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