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渊的尽头,没有日月,只有一具横亘千里的遗蜕。
龙骨如山,脊骨间嵌着无数残剑断戟,像一场上古战场被时间吞没后,连兵器也长进了骨血。
龙首低垂,巨口衔一枚石灯,灯芯却早已燃尽,只剩黑黢黢的洞孔,望之如深渊。
白清棠抬手,以指腹拭去眉心薄汗。
——越靠近龙蜕,体内那枚“烛阴封魄钉”便越烫,仿佛烛龙死后,仍要以骨为火,烙尽一切闯入者。
“龙息在骨头里。”
宋季川负剑而行,声音压得极低,“再走三百步,便会引动‘骨火’,焚魂蚀魄。”
白清棠以折柳剑支地,微微喘息:“有解?”
宋季川停步,侧首看他。
火莲早已熄灭,四野重归黑暗,唯有龙骨深处偶尔迸起幽蓝磷火,映得少年睫毛呈半透明,像随时会融化的雪。
“有。”
宋季川抬手,以剑尖划破自己掌心。
鲜血涌出,却未滴落,而是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凝成一粒寸许长的血晶,内中有金灰二色流转,如龙蛇交缠。
“以吾血为灯芯,可护一人。”
他屈指,将血晶弹向白清棠,“吞下去。”
白清棠指尖接住,眉心却蹙起:“给我,你怎么办?”
宋季川轻笑,笑意里带着惯常的冷诮:“我修的是混沌烛龙诀,龙骨认祖,不会焚我。”
话音未落,他肩头旧伤被龙息一激,再度迸裂,血线顺着腕骨滑入袖中,滴在龙骨地面,发出“嗤”的焦响。
——显然,所谓“不会焚”,不过是安慰。
白清棠指腹微紧,终是把血晶纳入口中。
血晶入口即化,一股滚烫而腥甜的气流直沉丹田,与“烛阴封魄钉”相触,竟发出极轻的“叮”声,像两柄薄刃在暗处交击。
刹那间,他周身经络覆上一层金灰火膜,灼热却不再刺痛。
“走。”
宋季川收回目光,率先踏入龙骨口。
巨口之内,风息皆无,只剩更浓稠的黑暗。
二人鞋底踏在龙腭,发出细微的“咔啦”声,是碎骨与古锈铁片被踩裂的哀鸣。
龙喉深处,忽有幽蓝光芒一闪。
光芒每闪一次,便伴随“咚”的低响,像极远战鼓,又似心脏搏动。
白清棠抬眼,看见宋季川的背影在蓝光里忽明忽暗,像一截被海水反复冲刷的桅杆,随时会断,却偏要撑住整片夜色。
——那截背影,让他想起幼时山门前,那株被雷劈弯却仍开花的野海棠
再行百步,龙喉骤然开阔,现出一座天然骨台。
台呈环形,中央凹陷,内积一池赤金火浆,表面浮着无数细小符字,随火流起伏,像成群萤火。
火浆上空,悬着一盏石灯。
灯体残破,灯芯却燃着,焰呈双色,外金内灰,与宋季川的血晶同源。
“烛龙命火。”
宋季川眸色深沉,“以龙髓为油,以龙魄为芯,万年不灭。”
“你要取火?”
“取火,才能开‘骨遁道’。”
宋季川抬手,负雪剑尖指向火浆池对岸——
那里,龙骨壁裂开一道细缝,缝内隐有阶梯,蜿蜒向下,不知通往何方。
“骨遁道,可直抵玄霄宗地脉深处,但需以命火焚开。”
“谁来焚?”
“我。”
宋季川语罢,已踏步向前。
一步落下,火浆池似受感召,金灰火浪高高扬起,化作龙形虚影,俯冲而下!
轰——
火浪尚未及体,宋季川胸口已现血痕,像被无形龙爪当胸撕裂。
白清棠眸光骤紧,折柳剑发出清越龙吟,不待思索,已飞身掠至火前!
剑尖挑起一道银白霜环,迎向龙形火浪。
“退!”
宋季川低吼,声音却被火啸淹没。
霜环与火浪相接,发出刺耳爆鸣。
白清棠只觉虎口一麻,剑脊霜裂纹瞬间扩大,冰丝四散,尚未落地便被高温蒸成白雾。
火浪被阻半息,复又凝聚,龙形更甚,鳞甲分明,双目赤金,张口便欲噬人!
“以血为灯,以名为契——”
宋季川忽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向石灯。
血珠触及灯焰,火光大盛,灯体裂缝竟自行弥合,焰心升起一缕灰金火线,直射龙形火浪!
火线所过,火浪发出低低哀鸣,像子孙遇见祖,万般不甘,却不得不伏。
龙形俯首长吟,最终化回火浆,重归池中。
骨台重归寂静。
唯有石灯,在二人头顶静静燃烧,焰长三寸,像一柄悬着的剑。
宋季川踉跄一步,以剑支地,才未跪倒。
白清棠伸手扶他,指尖触及之处,一片濡湿——
少年后背,已被火浪灼出大片水泡,衣袍黏着皮肉,惨不忍睹。
白清棠眸色微黯,声音却极稳:“我替你敷药。”
“先开路。”
宋季川摇头,抬手一招,石灯缓缓降落,悬于他掌心上方。
灯焰投下的影子,将少年面容切割成明暗两半,像戴了张裂开的面具。
他深吸一口气,托灯走向骨壁裂缝。
灯焰舔舐龙骨,裂缝发出“咔咔”轻响,像远古巨兽在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