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茶馆的铜壶在晨光里泛着亮。三舅楚风提着长嘴壶,手腕轻轻一扬,滚烫的沸水便像条银线,稳稳地落入茶杯,激起一圈圈涟漪。茶叶在水中舒展,渐渐浮起,清香随着热气漫开来,钻进阿念的鼻子里。
“三舅舅,好香呀!”阿念趴在柜台边,小鼻子使劲嗅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后厨的方向。她知道,那里正烤着她最爱的杏仁酥。
楚风放下铜壶,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小馋猫,刚出炉就给你留着呢,再等会儿,凉透了才酥脆。”他穿着件月白短衫,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沾着点面粉——早上和面时没留神蹭上的。
阿念点点头,小手扒着柜台边缘,脚尖踮得老高,试图看清后厨的动静。茶馆里已经坐了几桌客人,靠窗的老位置上,张大爷正捧着茶杯,慢悠悠地听着墙角的说书先生讲《白蛇传》,讲到白素贞被压雷峰塔,他还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说“可惜了”。
“三舅舅,晚晴姐姐今天来吗?”阿念忽然想起什么,仰着头问。晚晴姐姐总在后厨帮忙,她的手很巧,会把杏仁酥摆成小兔子的样子。
“来,刚让小伙计去叫她了。”楚风擦着桌子,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你晚晴姐姐昨天新学了种花样,说要给你个惊喜。”
阿念眼睛一亮,更坐不住了。她从柜台边溜下来,跑到后厨门口,扒着门框往里看。灶台上的蒸笼冒着白汽,案板上摆着切好的面团,一个穿着浅蓝布裙的身影正在忙碌,正是晚晴。
她低着头,手里拿着个小面团,指尖灵巧地捏着,不一会儿,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松鼠就成型了,尾巴翘得高高的,眼睛用两颗黑芝麻点上,活灵活现。
“晚晴姐姐!”阿念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晚晴回过头,脸上立刻漾起温柔的笑:“念念来啦?快好了,再等一炉就给你拿出来。”她的脸颊被灶火熏得微红,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却丝毫没影响那份娴静的美。
阿念跑过去,看着案板上的小动物面点,眼睛瞪得圆圆的:“晚晴姐姐,你太厉害了!这个小松鼠好像会跑一样!”
“喜欢吗?”晚晴拿起小松鼠,轻轻放在阿念手心里,“等会儿杏仁酥出炉,姐姐也给你捏几个小兔子形状的。”
“喜欢!”阿念把小松鼠捧在手里,小心翼翼的,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楚风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咳嗽了一声:“晚晴,外面来了位熟客,点名要喝你泡的雨前龙井。”
晚晴点点头,擦了擦手,拿起茶罐往外走。经过楚风身边时,她的裙摆轻轻扫过他的裤腿,两人都顿了一下,晚晴的脸颊又红了几分,快步走到客人桌前。
楚风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藏不住。阿念凑到他身边,小声说:“三舅舅,你刚才看晚晴姐姐的样子,跟八舅舅看苏姐姐一样。”
楚风被她逗笑了,刮了下她的小鼻子:“人小鬼大。走,跟三舅舅出去,别在这儿添乱。”
刚走到前厅,就见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中年男人坐在桌边,手里拿着把折扇,正慢条斯理地扇着。看到晚晴,他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晚晴姑娘,许久不见,你的茶技越发精进了。”
“陈先生过奖了。”晚晴微微屈膝行礼,动作娴雅,“您稍等,这就为您沏茶。”
阿念趴在楚风耳边,小声问:“三舅舅,他是谁呀?”
“是城里书院的陈夫子,学问好得很,常来咱们这儿喝茶。”楚风低声回道,“他看晚晴孤苦,平日里多有照拂。”
阿念点点头,看着晚晴为陈夫子沏茶。她的动作很轻柔,指尖捏着茶盏,倒水、洗茶、沏泡,每一步都恰到好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像蒙上了层柔光。陈夫子看得有些出神,手里的折扇都忘了摇。
楚风轻咳一声,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只是眼角的余光,总不自觉地往那边瞟。
“三舅舅,杏仁酥好了吗?”阿念的小肚子咕咕叫了,她又想起那酥脆香甜的味道。
“快了快了。”楚风刚说完,后厨就传来小伙计的声音:“掌柜的,杏仁酥出炉啦!”
阿念眼睛一亮,像只小炮弹似的冲进后厨。烤盘上摆着金灿灿的杏仁酥,热气腾腾的,表面撒着一层细细的白糖,香气比刚才的茶叶香更甚,馋得她直咽口水。
晚晴正用小镊子把杏仁酥夹进盘子里,见她进来,笑着拿起一块递过来:“小心烫。”
阿念吹了吹气,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外皮酥脆,一咬就掉渣,里面的杏仁馅甜而不腻,带着浓郁的坚果香,味道在舌尖炸开,让她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像只晒着太阳的小猫。
“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说,又咬了一大口。
楚风走进来,看到她满嘴碎屑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递过一块手帕:“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拿起一块杏仁酥,递给晚晴,“尝尝?今天的火候好像格外好。”
晚晴接过,小口咬着,脸颊微微泛红:“是三舅的手艺好。”
两人相视一笑,阳光从后厨的小窗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阿念看着他们,忽然觉得,三舅舅的茶馆里,不止有杏仁酥的香,还有种说不出的甜,像藏在酥皮里的糖馅,慢慢化开来。
上午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楚风忙着招呼,晚晴沏茶,小伙计跑堂,阿念则捧着一小盘杏仁酥,坐在柜台后的小凳子上,边吃边看。她看到有客人因为座位吵了起来,三舅舅三言两语就劝和了;看到有书生没钱付茶钱,三舅舅笑着说“记账上”;看到晚晴给哭闹的小娃娃递了块点心,那娃娃立刻就不哭了。
她觉得,三舅舅的茶馆像个小世界,有各种各样的人,有各种各样的故事,热热闹闹的,比二舅画里的世界还好看。
“念念,过来。”楚风忙完一阵,朝她招招手。
阿念跑过去,嘴里还嚼着杏仁酥。楚风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块包装精致的糕点,上面印着“福瑞斋”的字样——那是城里最有名的糕点铺,可贵了。
“这是给你的。”楚风把盒子递给她,“昨天去进货,路过福瑞斋,看到新出的花样,就给你买了点。”
“谢谢三舅舅!”阿念眼睛亮晶晶的,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像捧着稀世珍宝。
“谢什么,我们念念爱吃,三舅舅就常给你买。”楚风摸了摸她的头,目光转向后厨,晚晴正好端着一盘刚做好的桂花糕出来,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又都慌忙移开。
阿念抱着糕点盒,忽然想起早上八舅舅书舍里的事。她凑到楚风身边,小声说:“三舅舅,昨天五舅舅跟人打架了,是个穿绸缎的人,后来来了个公子,说算了。”
楚风愣了一下:“哦?五弟没受伤吧?”
“没有,他还抱我去买糖人了。”阿念摇摇头,“那个公子好好看,说话也温温柔柔的。”
“那是城西的林公子,出了名的好脾气,家里是做大生意的。”楚风了然道,“还好是他,若是换了旁人,五弟怕是要吃亏。”
正说着,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是玄。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衣袍,身姿挺拔,在喧闹的茶馆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让人无法忽视。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阿念身上,眼神柔和了些。
阿念心里一跳,下意识地往楚风身后躲了躲,又想起昨天他帮自己解围的事,便从他身后探出头,朝玄挥了挥手。
玄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朝她点了点头,找了个靠窗的空座坐下,离张大爷不远。
楚风看到他,心里了然,走过去招呼:“玄先生,还是喝上次的雨前龙井?”
“嗯。”玄的声音低沉,没多余的话。
楚风沏了茶送过去,回来时对阿念说:“玄先生好像很喜欢咱们这儿的茶。”
“他还喜欢看外面。”阿念小声说。她发现,玄每次来都坐在靠窗的位置,多数时候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晚晴端着一盘杏仁酥走过来,放在玄的桌上:“玄先生,尝尝我们新做的杏仁酥。”
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多谢。”
晚晴笑了笑,转身往回走,经过楚风身边时,小声说:“这位玄先生,看着不像普通人。”
楚风点点头:“大哥特意嘱咐过,好生招待就是。”
阿念抱着糕点盒,走到玄的桌前,踮起脚尖,把盒子递给他:“玄先生,给你吃。这个是福瑞斋的,很好吃。”
玄低头看着她,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光。他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做成花瓣形状的糕点,粉白相间,很是精致。
“谢谢。”他拿起一块,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甜而不腻,带着股淡淡的花香。
“好吃吗?”阿念睁着大眼睛问。
“嗯。”玄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纸包,递给她,“给你的。”
阿念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圆润的珠子,五颜六色的,在光线下泛着光泽,像她在二舅画册里见过的宝石。
“好漂亮!”阿念惊呼一声,小心翼翼地把珠子捧在手里,“这是什么呀?”
“是能串成手链的珠子,戴在手上很好看。”玄的声音放柔了些。
“谢谢玄先生!”阿念开心地把珠子放进怀里,又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玄送的木牌,“这个我天天带着呢。”
玄看着她手里的木牌,眼神深邃了些:“嗯,带着就好。”
张大爷在旁边听着,凑过来搭话:“小姑娘,这珠子可是好东西,看这成色,怕是不便宜。”
阿念歪着头:“张大爷,什么是成色呀?”
张大爷哈哈大笑:“就是好看,值钱!”
阿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对玄说:“玄先生,你要是喜欢杏仁酥,我让三舅舅多给你留些。”
玄看着她认真的小模样,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些:“好。”
阿念满意地跑回柜台,楚风笑着问:“跟玄先生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说要给玄先生留杏仁酥。”阿念骄傲地说,好像做了件很了不起的事。
楚风摇摇头,心里却觉得,这玄先生虽然看着冷淡,对念念倒是真的上心。
下午,陈夫子又来找晚晴,说是他的小女儿想学女红,想请晚晴去家里教教。晚晴有些犹豫,看向楚风。
楚风立刻说:“去吧,陈先生家的姑娘乖巧得很,你去了也省心。”
晚晴点点头,对陈夫子道:“那便劳烦陈先生了,我这就收拾一下。”
看着晚晴跟着陈夫子离开的背影,楚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有些凉了,味道也淡了些。阿念凑到他身边,小声说:“三舅舅,你好像不开心。”
楚风愣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没有,三舅舅是在想,晚晴姐姐能帮到别人,是好事。”
阿念似懂非懂,又跑去看玄。他还坐在窗边,面前的茶没怎么动,目光依旧落在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阿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是条热闹的街,有卖糖葫芦的,有耍杂耍的,还有骑着马经过的富家公子。
“玄先生,你在看什么呀?”阿念走到他身边问。
玄转过头,看着她:“在看你。”
阿念愣住了,小脸一下子红了:“看我做什么?”
“看你……吃得开心。”玄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阿念更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小手绞着衣角:“三舅舅做的杏仁酥,本来就很好吃。”
玄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种她看不懂的温柔,像午后的阳光,暖暖的,却不刺眼。
傍晚时分,晚晴回来了,手里提着个食盒,说是陈夫人送的点心。她把食盒递给楚风,脸上带着笑意:“陈姑娘很聪明,一教就会。”
“那就好。”楚风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精致的绿豆糕,“陈夫人有心了。”
“她说多谢三舅肯放我过去。”晚晴的声音低了些,“还说……改天想请三舅过去喝杯茶。”
楚风的眼睛亮了亮:“好啊,改日我定当登门拜访。”
阿念看着他们,觉得空气里的甜味更浓了,比福瑞斋的糕点还甜。
关店的时候,夕阳把茶馆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楚风锁上门,牵着阿念的手往青瓦巷走。晚晴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离开,直到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回了自己家。
“三舅舅,明天我还能来吃杏仁酥吗?”阿念仰着头问,小嘴里还残留着杏仁酥的香味。
“当然能,只要念念想吃,三舅舅天天给你做。”楚风笑着说。
阿念点点头,小手被他牵着,心里暖暖的。她想起玄先生,想起他送的珠子,想起他温柔的眼神,忽然觉得,三舅的茶馆里,不止有杏仁酥的香,有晚晴姐姐的笑,还有玄先生带来的那份淡淡的暖意。
这些味道和感觉,像一颗颗甜甜的糖,串起了她在青瓦巷的日子,让每一天都变得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回到家,阿念把玄送的珠子拿出来,放在桌上。二舅楚珩正好过来,看到珠子,眼睛一亮:“念念,这是哪里来的?”
“是玄先生送的。”阿念骄傲地说。
楚珩拿起一颗珠子,对着光看了看,脸色微微变了变:“这是……南海的珍珠,还是罕见的彩珠,很是珍贵。”
“很珍贵吗?”阿念好奇地问。
“嗯,寻常人家怕是见都见不到。”楚珩把珠子放回桌上,看着阿念,眼神里带着点担忧,“念念,这位玄先生,你要多加留意。”
阿念点点头,虽然不太明白二舅舅的意思,但她知道,玄先生不是坏人。至少,他送她好看的珠子,还会对她笑。
夜深了,阿念躺在床上,手里把玩着彩珠。珠子凉凉的,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想起三舅茶馆里的杏仁酥,想起晚晴姐姐捏的小松鼠,想起玄先生温柔的眼神,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她觉得,青瓦巷的日子,就像三舅做的杏仁酥,外面是酥脆的甜,里面藏着暖暖的香,让人怎么也吃不够。
而她不知道,这份简单的甜,会是她日后经历风雨时,最温暖的念想。那个总在窗边看着她的玄衣人,也会在未来的岁月里,为她挡去所有的寒冷,让她永远能像现在这样,笑得无忧无虑。
此刻的她,只是个贪恋杏仁酥甜味的小团子,在舅舅们的宠爱里,在青瓦巷的烟火气里,甜甜地进入了梦乡。梦里,她好像又闻到了杏仁酥的香味,看到玄先生站在茶馆的窗边,对她笑得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