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巷的晨雾还没散，二舅楚珩的画室就已经亮了灯。窗纸上透出个模糊的身影，时而俯身，时而伫立，伴随着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阿念是被这声音吸引来的。她揣着八舅舅昨天给的麦芽糖，踮着脚从画室后窗往里看——二舅正站在画架前，手里握着支狼毫笔，眉头微蹙，像是在琢磨什么。他穿着件月白长衫，袖口沾了点墨渍，平日里总是带笑的脸上，此刻多了几分专注，连鬓角的发丝垂下来都没察觉。
“二舅舅！”阿念扒着窗沿喊了一声，麦芽糖在嘴里含得黏糊糊的。
楚珩吓了一跳，笔差点掉在地上。他转过身，看到窗外那张沾着糖渣的小脸，无奈地笑了：“你这小团子，走路没声音的？进来吧，别冻着。”
画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淡淡的松烟墨香混着颜料的气息扑面而来。阿念踮着脚走进来，眼睛立刻被墙上挂满的画吸引了——有青瓦巷的晨雾，有老槐树的浓荫，有三舅茶馆的热闹，还有……好多好多她自己。
有她在槐树下追蝴蝶的，小短腿跑得飞快，羊角辫都飞起来了；有她趴在五舅舅肩头听故事的，小嘴张得圆圆的，一脸好奇；还有她捧着三舅做的杏仁酥，吃得满脸碎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二舅舅，你画了这么多念念呀？”阿念仰着脖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谁让我们念念是最好看的小模特呢。”楚珩放下笔，从柜子里拿出个小瓷碟，“来，把糖吐在这里，小心把牙吃坏了。”
阿念乖乖地把麦芽糖吐出来，又凑到最近的一幅画前。那是幅工笔画，画的是她去年生日时，穿着大舅从边疆捎来的红袄子，手里举着七舅舅做的寿桃糕，笑得露出两颗小门牙。连袄子上绣的小梅花，都一针一线画得清清楚楚。
“这个好看！”阿念指着画，小脸上满是欢喜。
“喜欢就送给你。”楚珩揉了揉她的头发，“本来就是给你画的。”
他走到画架前，阿念这才发现，上面绷着张新的宣纸，已经勾好了轮廓——还是她，坐在老槐树下的青石板上，手里拿着本书，像是在认真看，其实眼神飘到了天上的风筝上。
“二舅舅，你又要画我呀？”阿念跑到画架前，歪着头看。
“嗯，昨天看你在树下发呆，觉得样子很有趣。”楚珩拿起笔，沾了点赭石，“来，就像昨天那样，坐在那边的小凳子上，二舅舅把你画下来。”
画室角落里放着个小小的梨木凳，是四舅舅特意给阿念做的，凳面上还刻着只小兔子。阿念乖乖地坐上去，学着画上的样子，拿起本八舅舅的《论语》，假装看得认真，眼睛却忍不住往楚珩那边瞟。
楚珩没看她，目光落在宣纸上，笔尖在纸上游走，时而轻描，时而重彩。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垂着，像两把小扇子。阿念看着他，忽然觉得，二舅舅画画的样子，比他画里的人还好看。
“念念，眼神别飘。”楚珩头也不抬地说，“看手里的书。”
阿念吐了吐舌头，赶紧把目光收回书本上。可没过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偷偷看他——看他手腕转动的弧度，看他沾墨时的专注，看他偶尔皱眉思考的样子。
“二舅舅，你为什么喜欢画画呀？”阿念忍不住问。
楚珩的笔尖顿了顿，抬眼看她，眼神温柔：“因为画画能把好看的东西留下来呀。就像把念念现在的样子画下来，等你长大了，看到画，就知道小时候有多可爱了。”
“那等念念长大了，也学画画，画二舅舅。”阿念认真地说。
楚珩笑了，眼底漾起温柔的涟漪：“好啊，那二舅舅就等着看念念画的我。”
画室里又安静下来，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阿念坐在小凳子上，渐渐忘了自己是在当模特，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想三舅舅今天会不会做新的点心，想五舅舅说的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想那个玄衣人送的珠子是不是还在布包里。
想着想着，她的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眼皮越来越沉。昨天晚上看二舅舅调颜料太晚，没睡够，此刻被这安静的气氛一烘，竟有些困了。
楚珩画着画着，发现对面没了动静，抬头一看，忍不住笑了——小团子歪在凳子上，手里还攥着那本《论语》，嘴角微微张着，已经睡得香喷喷的，口水都快流到衣襟上了。
他放下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轻轻盖在阿念身上。袍子上带着淡淡的松墨香，阿念似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咂了咂嘴，往暖和的地方缩了缩，睡得更沉了。
楚珩蹲在她面前，看着她恬静的睡颜，眼神里满是宠溺。这孩子，从被大哥抱回来那天起，就成了他们八个舅舅的心肝宝贝。他还记得她刚来时那么小，裹在襁褓里，像只小猫似的，连哭声都细细的。如今五年过去，已经长成这么个活泼可爱的小团子了。
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发，又怕把她吵醒，只好作罢，转身回到画架前。看着宣纸上那个还没画完的小身影，他忽然觉得，就这样画一辈子也挺好。把她的一颦一笑都画下来，把青瓦巷的日子都画下来，等她长大了，等他们老了，再拿出来看，该是多珍贵的念想。
楚珩重新拿起笔，这次却没再画阿念看书的样子。他蘸了点藤黄，细细地勾勒着——画里的小团子歪在凳子上睡着了，嘴角挂着点糖渣，怀里还抱着本不合时宜的《论语》，身上盖着件宽大的月白长衫，阳光落在她脸上，暖融融的。
画得兴起，他又在旁边添了几笔：画室的窗台上，放着个小小的瓷碟，里面盛着半块没吃完的麦芽糖；墙角的架子上，摆着几支阿念用坏的小毛笔；甚至连她掉在地上的一根红头绳，都被他细心地画了进去。
他要画的，从来不止是一个小团子，而是这满室的烟火气，是这份安稳又温暖的日子。
不知过了多久，阿念揉揉眼睛醒了过来。身上的外袍滑落在地，她捡起袍子，闻到上面熟悉的墨香，才想起自己是在二舅舅的画室里。
“二舅舅……”她打了个哈欠，声音还带着点没睡醒的软糯。
楚珩转过头，笑着问：“醒了？是不是饿了？”
阿念点点头，小肚子早就咕咕叫了。楚珩放下笔，牵着她的手往外走：“走，去三舅舅的茶馆，让他给你做些好吃的。”
经过画架时，阿念停下脚步，看着那幅新画，眼睛一下子亮了：“二舅舅，这是我睡着的样子吗？”
“是呀，”楚珩笑着说，“我们念念睡着的样子，比醒着还可爱。”
画里的小团子憨态可掬，连嘴角的糖渣都画得清清楚楚。阿念看着看着，忽然发现画的角落里还有行小字，她不认识，拉着楚珩的手问：“二舅舅，这是什么字呀？”
楚珩低头看了一眼，那是他刚才一时兴起题的：“青瓦巷·念睡图”。他轻声念给阿念听，又解释道：“就是说，这是青瓦巷里，念念睡着的样子。”
“念睡图……”阿念跟着念了一遍，小脸上满是新奇，“二舅舅，等这幅画干了，能送给我吗？”
“当然能。”楚珩刮了下她的小鼻子，“本来就是给你画的。”
两人刚走出画室，就看到苏婉站在巷口，手里提着个篮子，像是在等谁。看到楚珩，她脸上泛起红晕，走上前说：“楚先生，我……我做了些艾草饼，想着给孩子们当点心，也给二先生带了些。”
楚珩接过篮子，笑着道谢：“多谢苏姑娘，总是让你费心。”
“不费心的。”苏婉的目光落在阿念身上，笑着问，“念念睡醒啦？”
“嗯！”阿念点点头，举起手里的外袍，“二舅舅给我画了睡着的样子！”
苏婉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那一定很好看。”她抬头看向楚珩，眼神里带着温柔的笑意，“楚先生若是不忙，不如……一起去清风茶馆坐坐？我请你们喝茶。”
楚珩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啊，正好我也想尝尝苏姑娘沏的茶。”
阿念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二舅舅和苏姐姐并肩走着，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二舅画里的人一样好看。她忽然觉得，二舅舅的画里，不止有她，有青瓦巷，以后或许还会有苏姐姐呢。
到了清风茶馆，三舅楚风正忙着，看到他们，笑着喊：“哟，稀客啊，二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带念念来蹭饭。”楚珩笑着说，“苏姑娘也在，让三弟好好沏壶茶。”
“没问题！”楚风手脚麻利地沏了茶，又给阿念端来一碟刚出炉的桂花糕，“念念快吃，这是你七舅舅早上送来的。”
阿念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甜丝丝的，带着桂花的清香。她看着二舅舅和苏姐姐坐在窗边，小声说着话，偶尔相视一笑，像藏着什么开心的事。三舅舅在柜台后算账，时不时抬头看他们一眼，嘴角也带着笑。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茶杯里，落在糕点上，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暖融融的。阿念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像二舅舅画里的世界一样，美好得让人不想醒来。
下午，楚珩要回画室继续画画，苏婉也要回绣坊，两人一起离开了茶馆。阿念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对三舅说：“三舅舅，二舅舅和苏姐姐，就像画里的神仙眷侣。”
楚风哈哈大笑：“我们念念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阿念没说话，只是心里觉得，二舅舅的画里，以后一定会有更多更美的画。画青瓦巷的春夏秋冬，画舅舅们的笑脸，画苏姐姐的温柔，或许……还会画那个玄衣人偶尔出现的身影。
这些画，会像一个个小小的宝藏，把青瓦巷的温暖和快乐，都好好地收起来，留着以后慢慢看。
傍晚回到家，楚珩把那幅“青瓦巷·念睡图”挂在了阿念的房间里。阿念躺在床上，看着画上那个睡着的小团子，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想，等她长大了，一定要像二舅舅说的那样，学画画。画下青瓦巷的每一个角落，画下舅舅们的每一个笑容，画下所有让她觉得温暖的人和事。
而此刻，她只是个被画在画里的小主角，在舅舅们的宠爱里，在青瓦巷的烟火气里，甜甜地期待着明天的到来。她不知道，这些画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她找回记忆的钥匙，让她记起，原来自己不止是青瓦巷的阿念，还是那个需要守护三界的创世神灵曦。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她，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做个被画在画里的小主角，每天有糖吃，有画看，有舅舅们陪着，就够了。
夜深了，阿念抱着大舅送的琉璃鸟，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她好像变成了一幅画，画里有二舅舅的画笔，有苏姐姐的笑容，有青瓦巷的阳光，还有……一个玄衣人站在画外，温柔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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