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废掉赵虎的那一指，在北峰外门掀起的波澜，比她预想的要更快平息。
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纵然当时荡开了一圈涟漪，终究会沉底，被更多的泥沙覆盖。大多数人宁愿相信那是一场巧合，一个走火入魔的意外，也不愿承认那个缩在阴影里、容貌尽毁的废人，能有什么真本事。
毕竟，查验她修为的执事亲口定了性——“灵力反噬，咎由自取”。
于是，关于“丑八怪”的议论，很快被新的谈资取代。只有极少数当日离得近、眼力也够毒的老油条，偶尔看向那个沉默劈柴、担水、或是被指派去最脏最累的药圃除草的身影时，眼底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凤翎乐得清静。
那日看似巧合的一指，实则凶险。她调动了涅槃之息模拟出冰寒属性，精准地刺入赵虎灵力气旋最薄弱的节点，一击即溃。但对这具孱弱身体的负担也极大，事后她调息了整整一夜，才将那股因强行运使而几乎溃散的涅槃之息重新凝聚。
力量，还是太弱了。
她需要资源，哪怕是最低等的。外门弟子每月发放的那几块下品灵石和一枚劣质聚气丹，对她而言杯水车薪。
这日，她领了清扫“经窟”外围的任务。
天枢门底蕴深厚，这“经窟”并非真正收藏高深功法之地，而是堆放外门弟子可借阅的基础功法、杂闻游记、乃至一些前辈修炼心得残卷的洞窟。真正的好东西，在内门的藏经阁。此地，不过是给底层弟子一点渺茫的希望。
经窟建在北峰靠近内门边界的一处山壁上，终年云雾缭绕，石阶上生满滑腻的青苔。寻常杂役弟子不愿来此，因这里的灵气比矿场更稀薄，任务贡献点却给得吝啬。
凤翎提着扫帚，一步步踏上湿滑的石阶。越是靠近经窟，她神魂深处那丝涅槃之息，越是传来一种极其微弱的、几近于无的共鸣。
她心念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低着头，认真地清扫着落叶与尘土。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她扫得很慢，神识却如同最精细的筛子，一遍遍掠过经窟外围的每一寸石壁，每一道缝隙。那共鸣感时断时续，飘忽不定，直到第四日黄昏，她在一处被厚厚的藤蔓遮掩、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的废弃偏窟洞口，停下了脚步。
共鸣在此处最为清晰。
她拨开枯藤，里面是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弥漫着陈腐的气息。洞窟不深，尽头堆放着一些彻底朽烂、字迹都无法辨认的兽皮卷和玉简残片，显然是废弃已久，连杂役都懒得清理的垃圾堆。
凤翎的目光，落在角落一块半埋在泥土里的、毫不起眼的黑色石片上。
石片巴掌大小，边缘粗糙，像是某块石碑碎裂的一角，表面布满污垢，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与周围的碎石无异。
但涅槃之息的雀跃，就源于此。
她弯腰，将石片拾起，拂去泥土。触手冰凉，质地非金非玉，也非已知的任何一种炼器材料。正面刻着几个模糊扭曲、完全不似任何已知文字的符号，背面则是一副简陋到了极点的、如同孩童涂鸦般的经络运行图，只有寥寥数笔，粗看之下，与大陆流传最广的《基础引气诀》都有云泥之别。
任谁看到，都会认为这是某个失败炼器作品的残渣，或是古人毫无意义的信手刻画。
凤翎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扭曲的符号。
不是已知文字……但她的神魂，她的涅槃本源，却在接触的瞬间，“读”懂了它们的意思——
《熔灵锻真诀》。
并非引气，并非吸纳，而是……熔炼。
熔外界驳杂灵气，甚至熔自身残缺灵根，熔一切有形无形之“杂质”，于毁灭般的煅烧中，锤炼出至精至纯的一缕“真灵”。
这功法，走的竟是如此霸道酷烈的路子！与当今修真界主流的温养、积累、循序渐进之道，背道而驰！
对于旁人，这或许是自毁前程的邪门歪道。但对于她这具灵根残缺、丹田破损、几乎断绝仙途的身体，对于她体内那缕追求“涅槃重生”的本源气息而言，这《熔灵锻真诀》，简直是量身定做！
她小心翼翼将石片收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那冰凉的触感，却让她沉寂已久的心湖，泛起一丝灼热的波澜。
当夜，杂役房鼾声四起。
凤翎悄无声息地起身，如同暗影般融入夜色，来到了北峰后山一处荒废的、连低阶妖兽都不愿栖身的乱石涧。
她盘膝坐在一块冰冷的巨石上，取出那黑色石片，再次以神识触碰。
这一次，她不再“阅读”，而是引导着体内那丝微弱的涅槃之息，缓缓注入石片之中。
“嗡——”
石片上的扭曲符号骤然亮起，散发出一种暗沉、内敛的乌光。背面的简陋经络图仿佛活了过来，线条流转，印入她的识海。
同时，一股狂暴的、仿佛能焚尽一切的意蕴，顺着她的神识，狠狠撞入她的体内！
“呃！”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不同于灵根被挖时的尖锐撕裂，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仿佛要将她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灵脉都投入熔炉煅烧的酷刑！外界的灵气，原本温顺平和，此刻却像是被点燃的油，疯狂地涌入她破损的丹田，然后被那缕涅槃之息引导着，按照《熔灵锻真诀》的路线，狂暴运转！
她的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血珠，转眼又被自身散发的高温蒸干，结成一層暗红色的血痂。那狰狞的疤痕在痛苦中扭曲，显得愈发可怖。
灵脉如同被烧红的铁丝，灼烫、撕裂般的痛楚一波强过一波。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不能停！
停下就是前功尽弃，就是真正的身死道消！
她脑海中闪过云谏冷漠的脸，闪过苏清婉依偎在他身旁那柔弱无害的笑容，闪过自己修为被抽离、如同破布娃娃般被丢弃的瞬间……
恨意，如同最烈的燃料，注入那焚烧的熔炉。
“轰！”
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冲垮，又在那毁灭性的力量中，被强行重塑！
一夜过去，东方既白。
凤翎缓缓睁开眼。
眸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恢复沉寂，甚至比之前更加内敛，如同古井深潭。
她身上的血痂簌簌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皮肤，依旧蜡黄，却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丹田处那破损的裂痕，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弥合了一丝，虽然远未恢复，但那种无时无刻不在逸散灵力的虚弱感，减轻了。
修为，赫然已稳固在炼气三层！
一夜，连破两层！
而这《熔灵锻真诀》最神奇之处在于，它锤炼出的灵力极其内敛，若非修为远高于她者刻意探查，绝难发现其凝实程度，远超同阶，甚至隐隐带有一丝……毁灭的属性。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体内传来噼啪轻响，充盈的力量感让她微微眯起了眼。
目光再次投向那高耸入云的内门灵峰。
快了。
她拾起扫帚，重新变回那个沉默、麻木、行走在阴影里的丑八怪杂役，迎着初升的晨光，走向经窟，继续她日复一日的清扫。
只是这一次，她的脚步，更稳，更沉。
山风掠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入深涧。
无人知晓，在这天枢门最卑微的角落里，一颗复仇的种子，已悄然破土，正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疯狂汲取着养料，等待着……染红苍穹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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