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臣走后的第三天,别墅里的香薰换成了沈清辞以前常用的雪松味。
不是顾宴臣安排的。是负责打扫的佣人看他这几天总对着空琴房发呆,自作主张换的——以前沈清辞练琴时,总爱点这种香薰,说能让指尖更稳。
沈清辞坐在琴凳上,指尖悬在琴键上方三厘米处。雪松的气息漫在空气里,带着种熟悉的暖意,却衬得琴房愈发空旷。他能闻到这味道里的破绽:顾宴臣惯用的消毒水味淡了,淡到几乎要被雪松味淹没,可仔细嗅,还是能在窗缝的风里抓到一丝残留的冷意。
像那个男人留下的最后一点影子。
他那天吼完“我滚”,就真的没再回来。别墅的守卫撤了大半,冰箱里的食材却每天有人补充,都是他爱吃的;琴房的烛台换了新的蜡烛,是他以前在音乐会后台常用的牌子;甚至连他随手扔在沙发上的乐谱,都被叠得整整齐齐,边角压得平平整整。
处处都是“他还在”的痕迹,却偏生见不到人影。
沈清辞的指尖落在琴键上,弹出一个单音。
“哆——”
声音在空荡的琴房里荡开,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带着种孤零零的回响。他突然想起顾宴臣以前总说,他弹的音里带着“气”,哪怕是单音,也像能呼吸的活物。可现在这声音,干巴巴的,像被抽走了灵魂。
他猛地合上琴盖,站起身时带倒了旁边的乐谱架。哗啦啦的纸张声里,一张泛黄的纸飘到脚边——是顾宴臣记录他发声练习的笔记本,不知什么时候被夹在了乐谱里。
沈清辞弯腰捡起。
纸页上的字迹依旧冷硬,带着手术刀般的精准:“7月12日,‘啊’音持续0.8秒,气流不稳,喉结角度偏上;7月13日,‘伊’音有雏形,气息中断三次,皱眉五次……”
一页页翻下去,日期停在顾宴臣走的那天。最后一行字不是记录,是句被划掉又重写的话,墨水洇透了纸背:
“他弹《月光》时,尾音总爱颤一下,像怕惊扰什么。”
沈清辞的指尖顿在纸页上。
他确实有这个习惯。以前在舞台上弹到《月光》的收尾,总爱让最后一个音轻轻颤一下,导师说这是“留有余韵”,顾宴臣却在某个深夜守在琴房外时,隔着门板跟他说:“像只受惊的鸟,怕被人抓着尾巴。”
那时他还能说话,隔着门板回了句“关你屁事”,引得顾宴臣低低地笑,笑声里的温柔几乎要漫过门缝。
沈清辞把笔记本按在琴盖上,指腹反复摩挲着那句被划掉的话。纸页被摩挲得发皱,墨水晕开的痕迹像朵模糊的云,像极了顾宴臣那天被他咬过的手臂上,结了痂的红痕。
他突然抓起外套往外走。
别墅的门没锁,推开门时,风里卷着桂花的甜香——是顾宴臣种的那棵桂花树,今年第一次开花。他以前总嫌这花香太腻,顾宴臣却偏要种在琴房窗外,说“清辞的琴声里该带点甜”。
沈清辞沿着山道往下走。
没有目的,只是想走。走了没多远,鞋跟踢到个硬物——是个录音笔,黑色的,掉在路边的草丛里,外壳沾着泥土,却能认出是顾宴臣常用的那款。
他捡起来,擦了擦上面的泥。按开开关时,电流声“沙沙”响了几秒,随即涌出一阵熟悉的气音——是他那天在康复室里,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那声微弱的“嘶”。
录音笔里只有这一段声音。
没有顾宴臣的声音,没有多余的杂音,只有他那声气音,被反复循环着,像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电流声里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沈清辞站在原地,握着录音笔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好像突然明白,顾宴臣所谓的“滚”,从来都不是真的离开。他只是退到了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用自己的方式继续守着——守着他的琴声,守着他的气息,守着这些被他视为珍宝的、细碎的声响。
就像现在,这枚录音笔躺在草丛里,像个被遗落的秘密,却藏着他最狼狈也最真实的声音。
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沈清辞突然转身往回走。
脚步比来时快了很多,带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他推开别墅门时,雪松的香气扑面而来,琴房的灯还亮着,像在等他回来。
沈清辞走到钢琴前,重新翻开那本笔记本。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他拿起笔,慢慢写下一行字:
“《月光》的尾音,不是怕受惊。”
顿了顿,又添上一句:
“是想等个回音。”
写完,他把笔记本放回琴盖,打开琴盖,指尖落下。
《月光》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这一次,尾音没有颤,却在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前,故意拖长了半拍,像在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窗外的桂花树在风里轻轻摇晃,落下几片花瓣。录音笔被放在琴键旁,还在循环播放着那声微弱的气音,像个笨拙的回应。
别墅里依旧只有沈清辞一个人,可空琴房里的余温,却似乎比刚才暖了些。
这场追逐,好像终于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悄悄换了种方式,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