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笔的“沙沙”声成了琴房里新的背景音。那声微弱的“嘶”被循环播放到第三百二十七次时,沈清辞终于抬手按停了它。指尖触到冰凉的外壳,还能摸到顾宴臣留下的指痕——他总爱用指腹反复摩挲开关,把那里磨得比其他地方更光滑。
窗外的桂花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金。沈清辞弯腰捡起片花瓣,夹进顾宴臣那本笔记本里,正好压在“尾音总爱颤一下”那句话的上方。花瓣的甜香混着雪松薰香漫过来,竟奇异地压过了琴房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顾宴臣的车,从昨天起就停在那里,像尊沉默的雕塑。沈清辞知道他在车里,就像顾宴臣知道他此刻正站在窗前。
没有对峙,没有呼喊,甚至没有眼神交汇。可这无声的僵持里,却藏着比争吵更汹涌的暗流。
沈清辞转身回到钢琴前,翻开琴盖。指尖落在琴键上时,没有像往常那样犹豫。一串流畅的旋律淌出来,是顾宴臣最爱的那首《沉思曲》。以前顾宴臣总说,他弹这首曲子时,手腕的弧度像被月光吻过,连指尖的颤抖都带着韵律。
弹到中段,他忽然改了调子,加入几个突兀的、跳跃的音符,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楼下的轿车里,顾宴臣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猛地收紧——这是他们以前玩的“音乐暗号”,沈清辞用变调的旋律说“我渴了”。
没过多久,门铃响了。不是佣人,是外卖员,手里提着杯热可可,杯套上印着沈清辞常去的那家甜品店的标志。备注栏里写着:“三分糖,多加奶,杯口擦干净。”
沈清辞捏着温热的杯身,指腹蹭过杯套上被指尖磨出的毛边——顾宴臣总嫌杯套硌手,每次都会反复摩挲这个位置。他没立刻喝,只是把热可可放在琴键旁,继续弹奏未完成的《沉思曲》。
这次,他没有再改调。指尖稳定得惊人,连最容易出错的转音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尾音落下时,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轻轻颤抖,而是干脆利落地收住,像在说“我很好,不用你盯着”。
楼下的顾宴臣看着琴房亮起的灯光,听着车里收音机传来的、被邻居家小孩录下的模糊琴声,慢慢松开了攥紧的方向盘。指腹上还留着录音笔开关的凉意,与记忆里沈清辞喉间那声“嘶”的温度重叠。
他从储物格里翻出个小小的保温盒,里面是刚做好的银耳羹,盛羹的白瓷碗边缘印着朵小桂花——沈清辞以前总说,这种细巧的花纹“像给羹汤戴了顶小帽子”。
顾宴臣没有上楼,只是把保温盒放在门口,按了门铃就回到车里。后视镜里,他看到沈清辞打开门,弯腰拿起盒子时,指尖在碗沿的桂花纹路上顿了顿,然后转身回了屋。
琴房的灯光一直亮到后半夜。沈清辞坐在琴凳上,面前摆着喝了一半的热可可和没动的银耳羹。他翻开笔记本,在“想等个回音”那句话下面,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小小的音符——是《沉思曲》里那个被他改掉的转音。
楼下的车里,顾宴臣看着手机里传来的照片(是佣人偷偷拍的琴房角落),指尖在屏幕上反复描摹那个小小的音符,眼底的偏执淡了些,多了点近乎温柔的东西。
他知道,沈清辞还在逃,用他的琴声筑起高墙。
可他也知道,那高墙之上,已经悄悄开了扇窗。
而他愿意等,等到沈清辞愿意推开那扇窗,笑着对他说一句“进来吧”的那天。哪怕这条路还要走很久,哪怕还要在楼下守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只要琴房的灯还亮着,只要那琴声还在流淌,他就绝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