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落尽的那天，下起了入秋后的第一场冷雨。
沈清辞坐在琴前，指尖悬在琴键上，却没心思弹奏。窗外的雨幕把山林裹成一团模糊的灰，风卷着雨丝拍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有谁在用指甲轻轻刮擦。
他的目光落在门口——顾宴臣的车已经在楼下停了五天。这五天里，他每天早上来送早餐，傍晚来放晚餐，像个恪守时间的钟摆，却从不上楼，也不说话，只在车里安静地坐着，直到琴房的灯熄灭才离开。
这种沉默的“陪伴”比任何逼迫都更让沈清辞心烦。他试过把餐盒扔出去，试过故意弹刺耳的错音，甚至试过在深夜拉灭所有灯，可第二天早上，门口依旧会摆着温热的粥，傍晚的保温盒里还是他爱吃的菜。
就像一场无声的拉锯，谁也不肯先低头。
雨越下越大，琴房里的温度似乎也跟着降了下来。沈清辞起身想去关窗，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楼下——顾宴臣的车还停在原地，但车灯没亮，车窗紧闭，看不清里面的人。
一种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他转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冷雨混着风灌进来，带着股潮湿的寒意。
车里的人好像睡着了。
顾宴臣歪着头靠在椅背上，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也松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淡淡的青痕——那是沈清辞上次挣扎时抓出来的。
他好像很累。
沈清辞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窗框。他想起顾宴臣以前总说，做一台长时间的手术后，会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那时他总嗤之以鼻，觉得这个站在手术台顶端的男人，根本不知道“累”字怎么写。
可此刻看着车里那个蜷缩的身影，他忽然觉得，这个偏执到近乎疯狂的人，或许也会有疲惫的时候。
雨势渐猛，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沈清辞看着顾宴臣的肩膀微微动了动，似乎被雨声惊醒，却只是抬手按了按眉心，又重新闭上了眼，连调整姿势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
沈清辞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他想起顾宴臣手臂上那排被他咬出的牙印，想起他笔记本里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想起他说“怕失去你”时眼底的恐慌……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在雨幕里一点点清晰起来。
这个疯子的爱，确实带着毒，却也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执着。
雨还在下，沈清辞站在窗边，看着那辆被雨幕包裹的车，心里的烦躁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他转身回到琴房，拿起顾宴臣留下的保温盒——里面是他前几天随口在便签上写的“想吃糯米藕”。
盒子还是温的，显然是刚送来不久。
沈清辞打开盒子，咬了一口糯米藕。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带着桂花的余香，是他记忆里的味道。可不知怎的，今天尝起来，却带着点说不清的涩。
他放下筷子，走到门口，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拉开了门。
冷雨扑面而来，带着湿冷的风。沈清辞站在门廊下，看着楼下那辆黑色的车，喉咙里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该喊他上来避雨吗？
可他是哑巴，喊不出来。
他该下去敲车窗吗？
可他凭什么？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车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顾宴臣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狂喜取代，像被点燃的星火，瞬间照亮了那双总是覆着冷光的眸子。他几乎是立刻推开车门，不顾瓢泼大雨，朝楼上跑来。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轮廓。他跑到门廊下，站在沈清辞面前，头发上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衬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清辞……”顾宴臣的声音带着雨后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清辞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鼻酸。他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指了指屋里，算是默许他进来。
顾宴臣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走进屋，生怕自己脚下的泥水弄脏了干净的地板。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雨声。沈清辞转身去给他找毛巾，回来时却看到顾宴臣正站在琴房门口，目光落在那架钢琴上，眼神复杂。
“过来。”沈清辞用手势示意他过来，把毛巾递给他。
顾宴臣接过毛巾，却没擦，只是紧紧攥在手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沈清辞，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我……我回去了。”
他怕自己的靠近会再次惊扰到沈清辞，怕这场难得的“和平”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沈清辞却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厨房，端出一碗刚热好的糯米藕，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顾宴臣愣住了。
沈清辞指了指碗，又指了指他，意思是“吃吧”。
顾宴臣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糯米藕，又看了看沈清辞平静的侧脸，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甜糯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着一种久违的暖意。
窗外的雨还在下，客厅里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宁。
沈清辞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他笨拙的吃相，突然觉得，这场持续了太久的追逐，或许可以暂时歇一歇。
至少，在这个雨夜，他们可以像两个普通人一样，共享一碗温热的糯米藕。
至于明天会怎样，谁也不知道。
但至少此刻，雨幕里的叩门声，终于换来了一声无声的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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