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老宅,故物生暖
雨停的时候,夕阳终于挣破云层,在西边的天空晕开一片橘红。温喃笙抱着铁皮盒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湿漉漉的柏油路被夕阳染成暖金色,空气里浮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混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像极了江南老宅雨后的味道。
她指尖划过铁皮盒上的凹痕,忽然想起江筱姩说过的话:“老宅的屋檐下有个铜铃,雨停风来的时候,铃响得最好听,像在喊人回家。”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中了她心里最软的地方。她拿起手机,订了最早一班去江南的高铁票——她要去老宅,去完成江筱姩没来得及实现的心愿,去看看那棵椿树,去酿一壶属于她们的柑酒。
收拾行李时,她把铁皮盒放进随身的背包,又从衣柜最底层翻出那件米白色针织衫。针织衫软软的,还带着淡淡的柠檬味护手霜气息,是江筱姩留下的味道。她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行李箱的最上面,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玄关的粉色拖鞋,她也一并装进了箱子——江筱姩说过,老宅的青石板路凉,要穿舒服的拖鞋才好。
高铁缓缓驶出站台,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向后退去。温喃笙靠在窗边,从背包里拿出铁皮盒,轻轻打开。柑皮的清苦香混着车厢里的暖气漫开来,让她想起去年秋天,江筱姩在老宅的院子里晒柑皮的模样。那时阳光正好,江筱姩穿着浅色的连衣裙,蹲在竹匾前,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橙黄色的柑皮,额前的碎发被阳光晒得微微发亮。她回头看到温喃笙,笑着招手:“喃笙,你看,这些柑皮晒得刚刚好,再过半个月就能收了,到时候我们就酿柑酒。”
温喃笙指尖摩挲着柑皮,眼眶微微发热。她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存着的照片——那是去年在老宅拍的,江筱姩站在椿树下,手里拿着一片竺叶,笑容明媚得像阳光。照片里的椿树枝繁叶茂,绿荫如盖,枝头还挂着几朵小小的白色椿花。温喃笙记得,那天江筱姩抱着她的胳膊,指着椿树说:“外婆说,椿树是守家的树,只要它还活着,家就还在。等我们老了,就守着它,一辈子都不分开。”
高铁到站时,已是深夜。江南的夜风带着湿润的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温喃笙打车去老宅,车子行驶在乡间小路上,两旁是成片的稻田,蛙鸣虫叫此起彼伏,像一首热闹的夜曲。远远地,她就看到了老宅的轮廓——青瓦白墙,在月光下静静伫立,像一位等候归人的老者。
老宅的院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发出吱呀的声响。院子里的杂草长了不少,显然很久没人打理了。月光透过树枝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温喃笙一眼就看到了院中的椿树,它比去年更茂盛了,枝干粗壮,枝叶舒展,像一把撑开的大伞。屋檐下的铜铃还在,风一吹,发出清脆的响声,叮叮当当的,真的像在喊人回家。
她走到椿树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指尖传来树皮的纹路和湿润的凉意。树干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刻痕,是去年她们一起刻的——两个小小的名字,并排靠在一起,旁边画着一颗小小的心。江筱姩当时笑着说:“这样,就算我们走了,椿树也会记得我们。”
温喃笙把粉色拖鞋拿出来,换在脚上,沿着青石板路走进屋里。屋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却依旧保持着去年离开时的模样。客厅的竹椅摆在窗边,椅背上搭着一条蓝色的棉布毯,是江筱姩最喜欢的那条。卧室的梳妆台上,还放着江筱姩的梳子和发夹,发夹上的珍珠已经有些氧化,却依旧泛着柔和的光。
她走到阁楼,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阁楼里堆放着一些旧物,角落里放着一个竹筐,里面正是去年江筱姩晒的柑皮,用纱布包着,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竹筐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酿酒罐,是江筱姩特意从镇上买来的,罐身上刻着精致的花纹。
温喃笙坐在阁楼的地板上,拿出铁皮盒里的柑皮,和竹筐里的混在一起。柑皮的香气更浓郁了,清苦中带着一丝甜意。她想起江筱姩说过的酿柑酒的步骤:“柑皮要晒足三个月,然后用温水泡软,和糯米一起蒸熟,再加入酒曲,密封发酵两个月,就能酿出香甜的柑酒了。” 她按照记忆中的步骤,一点点忙碌起来,动作笨拙却认真,像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
忙碌到后半夜,温喃笙躺在阁楼的小床上,盖着蓝色的棉布毯。毯子上带着阳光和草木的气息,让她想起江筱姩的怀抱,温暖而安心。窗外的铜铃还在轻轻作响,椿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晃动,像江筱姩在身边轻轻摇晃。她闭上眼睛,仿佛看到江筱姩坐在床边,温柔地看着她,轻声说:“喃笙,你看,我们的柑酒很快就能酿好了。”
第二天一早,温喃笙被窗外的鸟鸣吵醒。她起身走到院子里,清晨的阳光洒在椿树上,枝叶间泛着金色的光芒。她开始打理院子里的杂草,用锄头一点点挖掉,累了就坐在竹椅上歇会儿,喝一口从井里打来的凉水。井水清冽甘甜,带着泥土的气息,让她想起江筱姩说过的话:“老宅的井水最养人,喝了能忘记所有的烦恼。”
中午的时候,邻居张奶奶闻讯赶来。张奶奶是看着江筱姩长大的,看到温喃笙,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喃笙啊,你可算来了。筱姩这孩子,去年还跟我说,等春天来了,要和你一起酿柑酒,一起看椿花。没想到……” 张奶奶叹了口气,从篮子里拿出一篮新鲜的糯米,“这是我家刚收的糯米,筱姩以前最喜欢吃我做的糯米糕,你酿柑酒肯定用得上。”
温喃笙接过糯米,心里暖暖的:“谢谢张奶奶。筱姩一直很想念您做的糯米糕。”
“傻孩子,”张奶奶拍了拍她的手,“筱姩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她走的那天,托人给我送了封信,说让我好好照顾自己,还说……还说让我以后多照看你。” 张奶奶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温喃笙,“这是她给你的,说等你来了老宅再交给你。”
温喃笙接过信,指尖有些颤抖。信封是米白色的,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小小的柑果图案,是江筱姩画的。她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稿纸,字迹依旧清瘦,带着熟悉的墨团。
“喃笙,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在老宅了吧。院子里的杂草肯定长了不少,你别累着,慢慢打理。张奶奶人很好,有什么事可以找她帮忙。酿柑酒的时候,糯米一定要选新鲜的,酒曲要放够量,密封的时候要严实,不然酒会变酸。椿树要是开花了,记得拍张照片,就算我也看到了。
我知道你会难过,会想念我,但我希望你能好好生活。老宅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草木,都藏着我们的回忆,它们会像我一样,陪着你。柑酒酿好的时候,记得倒两杯,一杯给你,一杯给我,就像我们以前一样,一起分享所有的甜。
竺草我已经种在了河边,春天来了就会发芽,夏天你就能摘来泡茶了。屋檐下的铜铃,风一吹就会响,那是我在喊你回家。你不要觉得孤单,我一直都在,在椿树的影子里,在柑酒的香气里,在你身边的每一个角落里。
等你老了,要是还记得我,就坐在椿树下,喝一杯柑酒,想想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那些日子,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回忆,是属于我们的‘柑竺椿’。”
信的末尾,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像江筱姩平时的模样,可爱又温柔。温喃笙的眼泪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却晕不散那些温暖的文字。她抬头看向院中的椿树,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的脸上,暖暖的,像江筱姩的手在轻轻抚摸。
接下来的日子,温喃笙每天都在老宅忙碌。她打理院子里的杂草,种上了新的竺草,给椿树浇水施肥。酿柑酒的过程很漫长,她每天都会去阁楼看看酒罐,像呵护一个易碎的梦。张奶奶时常来帮忙,给她送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跟她讲江筱姩小时候的趣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院中的椿树开满了白色的小花,香气浓郁,飘满了整个院子。河边的竺草也发了芽,嫩绿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晃。温喃笙坐在椿树下,看着满树的椿花,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椿花洁白如雪,阳光正好,像极了去年她们一起看到的模样。
两个月后,柑酒终于酿好了。温喃笙打开酒罐,一股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清冽中带着柑皮的清香,让人回味无穷。她拿出两个小小的瓷杯,倒了两杯柑酒,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对面的竹椅上。
“筱姩,我们的柑酒酿好了。” 温喃笙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看,椿树开花了,竺草也发芽了,一切都像你说的那样美好。”
她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柑酒的香甜在舌尖化开,带着温暖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一直暖到心底。她仿佛看到江筱姩坐在对面的竹椅上,端着酒杯,笑着对她说:“喃笙,这酒真甜,比我想象中还要甜。”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院子里,给椿树、竺草和酒罐都镀上了一层金边。屋檐下的铜铃在风中轻轻作响,叮叮当当的,像在唱一首温柔的歌。温喃笙坐在竹椅上,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柑酒,脸上带着微笑,眼中却含着泪水。
她知道,江筱姩没有离开,她一直都在。在椿树的花开花落里,在竺草的枯荣交替里,在柑酒的香甜气息里,在属于她们的“柑竺椿”里。往后的日子,她会守着老宅,守着椿树,守着这份回忆,好好生活,就像江筱姩希望的那样。
春天还在继续,阳光正好,风也温柔。属于她们的“柑竺椿”,从未落幕,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永远留在了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