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光中学的天台,是佐藤美纪发现的为数不多的清净地之一。这里视野开阔,能望见远处连绵的屋顶和更蓝的天空,午后的风也比楼下更清爽些,能暂时吹散教室里粉笔和少年汗液混合的沉闷气息。
她靠着水泥护栏坐下,打开那个双层漆木便当盒。第一层是整齐码放的厚蛋烧、清炒西兰花和两颗饱满的炸虾,第二层是雪白的米饭,上面撒了些黑芝麻。配色干净,营养均衡,是她一贯的风格。她掰开一次性筷子,刚夹起一块金黄的厚蛋烧,身后天台的门就被人粗鲁地“哐当”一声推开。
美纪不用回头,光听那脚步声,就知道来的是谁。
青峰大辉显然也没料到天台上有人,脚步顿了一下。他手里拎着便利店粗糙的塑料袋,里面装着炒面面包和盒装牛奶。在看到她的瞬间,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有尴尬,有“怎么又是你”的烦躁,或许还有一丝因为前几天冲突而残留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别扭。
他啧了一声,本想转身就走,但天台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他最终还是迈开长腿,走到离她最远的对角,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长腿随意地支棱着。他撕开面包的包装袋,大口咬了下去,动作带着点泄愤似的凶狠。
一时间,天台上只有风声,以及两人各自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气氛诡异而沉默。
美纪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的便当,刻意忽略掉对角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影。但她的炸虾香气,混合着酱汁的微甜,还是不可避免地随着风飘了过去。
青峰啃着干巴巴的炒面面包,鼻翼不自觉地动了动。他偷偷瞥了一眼那边——女人坐姿端正,小口进食的样子像个样板,但那个便当……看起来确实比他手里这玩意好吃不止一个档次。他想起自己那永远只有能量棒和速食的午餐,胃里莫名生出一点不满。
就在这时,美纪夹起最后一只炸虾,也许是因为炸得酥脆,也许是分神留意着对角那个不安定的因素,筷子一滑,那颗圆滚滚的炸虾竟然脱手而出,在便当盒边缘弹了一下,然后骨碌碌地滚落在地,又因为地面的倾斜,精准地朝着青峰的方向滚去,最终停在他脚边不远处。
美纪:“……”
青峰:“……”
两人同时愣住了。
美纪看着那颗牺牲的炸虾,眼里闪过一丝真实的惋惜。那是她今天起早精心准备的。
青峰看着脚边那颗金灿灿、看起来极其诱人的炸虾,又抬头看了看对面那个女人瞬间僵住的表情和微微抿起的嘴唇。一种莫名的、幼稚的报复心理混合着对食物的原始渴望,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以在球场上抢断的速度,弯腰,伸手,一把将那颗炸虾捞了起来!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美纪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你……”她难得地语塞,看着他用那只好看的、骨节分明却沾着灰尘和汗水(可能是刚才打球残留的)的手,捏着她的炸虾,脸上还带着一种“抓到战利品”的、混合着得意和挑衅的表情。
“掉地上了,就是无主之物了吧?”青峰晃了晃手里的炸虾,咧嘴笑了,那笑容带着他特有的痞气和一种扳回一城的快意,“归我了。”
“青峰大辉!”美纪的声音里带上了真实的怒气,她放下便当盒,站起身,“那是我的!而且掉在地上了!”
“所以呢?”青峰挑眉,故意把炸虾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又没坏。浪费食物可是犯罪。”他说着,作势就要往嘴里塞。
“脏!”美纪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促。她无法忍受看到自己精心准备的食物,以这种方式,被这个……这个野蛮人吃掉!
青峰的动作停住了。他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嫌弃和焦急,忽然觉得手里这颗炸虾变得格外烫手。他其实也没真想吃不沾灰的东西,只是想看她跳脚而已。
他哼了一声,把炸虾拿在手里把玩着,语气恶劣:“怎么?佐藤大小姐的东西,连掉在地上了都这么金贵?别人碰都不能碰?”
美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跟这种人硬碰硬没用。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拿起自己的便当盒,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冰冷,却带着更强的杀伤力:
“不,我只是基于基本的卫生常识判断,那颗炸虾表面附着的细菌量,可能已经超过了青峰同学你日常接触的阈值。毕竟,对你而言,篮球场地板上的灰尘和汗水或许也是佐餐的一部分?如果你坚持要践行你那套‘不浪费’的理论,请便。只是建议你之后如果肠胃不适,不要归咎于其他原因。”
她说完,甚至还优雅地夹起一块厚蛋烧,从容地送入口中,仿佛刚才那个因为一颗炸虾失态的人不是她。
青峰捏着那颗炸虾,吃也不是,扔也不是。她的话像一根根细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他看着她那副“我完全不介意,你请随意”的样子,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天台边的垃圾桶旁,带着一股狠劲,将那颗炸虾“啪”地扔了进去。
然后他转过身,瞪着依旧坐在那里、平静吃饭的美纪,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想说点什么狠话,却发现自己词汇匮乏。
最终,他只是恶声恶气地憋出一句:
“……难吃死了!”
说完,他抓起地上还没吃完的炒面面包和牛奶,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天台门口,再次把门摔得震天响。
美纪听着他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这才缓缓放下筷子。
她看着垃圾桶的方向,轻轻“哼”了一声。
幼稚鬼。
浪费食物。
但不知为何,看着他那副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离开的样子,她心里那点因为损失炸虾而起的郁闷,竟然消散了不少。
天台上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她低头,继续享用自己剩下的、依旧很美味的便当。嘴角,却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转瞬即逝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