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区的日子像一盘沉重的磨,缓慢而重复地碾压着每个人的意志。
克伦依旧每天参与志愿工作,这是获取信息和额外物资最直接的途径,也能让他暂时摆脱蜷缩在角落里的无力感。
他像一头警觉的孤狼,时刻注意着维克托那伙人的动向,但几天过去,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动作,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他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
这天,他被分配去清理东侧区域堵塞的排水沟。
那里因为前两天地面渗水加上人们随意倾倒生活污水,已经变得污秽不堪,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任务繁重且肮脏,愿意来的人不多。
克伦刚拿起工具,就听到身后传来几声热情的招呼。
“嘿!哥们儿,你也来干这活儿?”一个留着寸头、脸上有雀斑的年轻男人笑着走过来,拍了拍克伦的肩膀,动作自然得仿佛是老朋友。
克伦微微一怔,迅速在记忆中搜索,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他保持着基本的警惕,但对方脸上那毫无阴霾的笑容,以及身后跟着的两个看起来同样“和善”的同伙,让他一时无法将这几人与维克托手下那些面目可憎的打手联系起来。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嗯,人手不够。”克伦点了点头,回应得不算热络,但也没有失礼。
“这鬼地方,尽是这种破事!”另一个稍微年长些、戴着顶鸭舌帽的男人啐了一口,却依旧笑着,“一起干吧,人多快点完事,这味道真他妈受不了。”
第三个人是个沉默的壮汉,只是咧了咧嘴,算是打过招呼。
寸头青年自来熟地介绍:“我叫谢尔盖,这是伊戈尔,”他指了指戴鸭舌帽的,“那是大块头瓦西里。兄弟怎么称呼?”
“克伦。”克伦言简意赅。他注意到这三个人虽然穿着普通,但眼神里没有大多数难民那种麻木或惊惶,反而有种……过于放松的感觉。
“好,克伦,咱们开工!”谢尔盖显得干劲十足,率先拿起了一把铁锹。
一开始,克伦还暗自庆幸遇到了几个还算通情理的“工友”。四个人一起清理,效率确实高了不少。谢尔盖不时说几个蹩脚的笑话,试图活跃气氛;伊戈尔则偶尔抱怨一下工作的肮脏,但手上也没停;瓦西里力气很大,负责搬运最重的淤泥桶。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克伦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每当需要下到最肮脏的沟底清理黏腻的堵塞物时,谢尔盖总是“恰好”需要去拿个工具,或者伊戈尔会突然肚子不舒服要去方便一下,而瓦西里则被指派去处理那些他们已经堆好的、相对干净的垃圾。真正长时间待在恶臭沟渠里,忍受着污物和飞虫的,几乎只有克伦一个人。
他们并非完全不干活,但总是巧妙地避重就轻,把最脏最累的环节留给他。当克伦累得满头大汗,浑身沾满污渍时,他们三个则相对轻松地在一旁铲铲边角,或者干脆站着休息,互相递着眼神,低声说笑。
一股怨气在克伦心中滋生。他不是不能吃苦,但这种被当成傻子利用的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他几次想开口质问,但看到对方那依旧“热情”的笑脸,以及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目前敏感的处境,他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埋头更加用力地挥动铁锹,仿佛把那股憋闷都发泄在了淤泥上。
“嘿,克伦,歇会儿吧!看你累的!”中午时分,谢尔盖招呼他,脸上挂着关切的表情,“我们带了点‘好东西’。”
几人找了个相对干净通风的角落坐下。谢尔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四瓶清澈的瓶装水——这在这种时候,可是比食物更珍贵的资源,尤其是在干完重体力活之后。
“来来来,别客气,今天多亏了你,不然这活儿不知道要干到什么时候。”谢尔盖热情地将一瓶水塞到克伦手里,伊戈尔和瓦西里也各自拿了一瓶,笑着示意他喝。
口干舌燥的克伦,接过冰凉的水瓶,瓶身上的冷凝水珠刺激着他因劳作而发热的掌心。清水的诱惑是巨大的,他的喉咙像着火一样。他几乎就要拧开瓶盖,仰头痛饮。
但就在指尖触碰到瓶盖的瞬间,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脑海。
太热情了。
从早上的偶遇,到工作中的“偷奸耍滑”,再到此刻慷慨赠与的珍贵饮用水……这一切都透着一股精心编排的不自然。
他们为什么对自己这个陌生人如此“友好”?尤其是在自己明显被他们利用了劳动力之后,不仅没有愧疚,反而给予如此“丰厚”的回报?
维克托那张阴沉的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这些家伙……难道是……
克伦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不动声色地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水瓶,目光快速扫过另外三人。
谢尔盖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伊戈尔仰头喝着自己那瓶水,喉结滚动;瓦西里则靠在墙上,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他的水瓶。
他们都在喝水。看起来没问题。
但克伦的直觉在疯狂报警。他想起一些战场上的传闻,关于如何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一个人。下毒?迷药?或者……只是他多心了?
他不能冒险。
克伦脸上挤出一个疲惫而感激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的水瓶:“太感谢了,这真是雪中送炭。不过我习惯歇一会儿再喝水,不然对胃不好。”他做出一个要先把水放在旁边的动作。
谢尔盖眼中的光芒似乎闪烁了一下,但笑容不变:“随你随你,反正水是给你的了,怎么喝随你便。”
克伦将水瓶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没有拧开。他拿出自己那份干硬的面包,慢慢地啃着,暗中观察着那三人的反应。
谢尔盖和伊戈尔对视了一眼,虽然很快移开,但克伦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交流。
瓦西里依旧沉默,但抱着手臂的姿势似乎更紧绷了一些。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凝滞。刚才那股“热情”的假象,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开始悄然融化,露出底下冰冷的算计。
克伦的心沉了下去。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几个人就是维克托派来的。那几瓶水,绝不是善意。
这是一个陷阱,一条黑暗中的引线,而对方,正在试图让他亲手点燃它。
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包,大脑飞速运转。直接翻脸?对方有三个人,而且很可能有后手。假装中计?风险太大,他不知道水里到底是什么。
最终,他选择以不变应万变。他始终没有碰那瓶水,休息结束后,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并且“忘记”带走了那瓶放在原地的水。
离开时,他能感觉到背后三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针,牢牢地钉在他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