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成功”了。
缠绕白序多年的“恶灵”被清除,生活似乎重归正轨。同事们不再用异样的眼光看他,陈伯欣慰地告诉他劫难已过,往后皆是坦途。世界在他周围恢复了喧嚣与色彩,唯独他自己,被留在了那片仪式结束后的死寂里。
那枚蛇形银饰,他终究没有取下。
它安静地缠绕在他的腕间,失去了所有灵异的表现,变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银饰。只是那触感,是永恒的、深入骨髓的冰凉,再温暖的阳光也无法将其焐热。那道细微的裂痕,如同刻在他心上的伤疤,时时提醒着他那个夜晚,那道平静赴死的目光,和他自己那无法控制、刺出的一剑。
他试图回归正常的生活,工作,社交,甚至在家人的安排下,开始了不咸不淡的相亲。对方是温婉的女子,对他颇有好感。可他看着对方带着暖意的笑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张与他酷似、却总是带着偏执与冰冷的眉眼,以及最后那悲伤而温柔的眼神。
他无法再爱上任何人。
他的心,仿佛随着那道幽光的自我封印,一同被冰封在了那枚银饰之中。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蒙上了一层灰翳,变得寡淡而遥远。他活着,按部就班地呼吸、吃饭、工作、入睡,却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只有在深夜,万籁俱寂时,他才会摩挲着腕间冰冷的银饰,对着空气,喃喃低语。
“淮序……”
没有回应,永远不会有回应。
那枚银饰,就像一座无形的坟墓,埋葬了他早夭的弟弟,埋葬了三世纠缠的执念,也埋葬了他自己那颗尚未真正跳动,便已随之死去的心。
时光荏苒,如同指间流沙。
青春在平静的绝望中悄然溜走,中年在不悲不喜的麻木里稳步而至,暮年,则带着一身病骨和满心寂寥,姗姗而来。
白序的一生,在外人看来,是平安顺遂的。无病无灾,无波无澜,甚至算得上长寿。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漫长的一生,是何等空旷而寒冷。他用一生的时间,为自己和腕间那枚银饰,守了一场无人知晓的、沉默的墓。
最终,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生命如同风中残烛,即将燃到尽头。呼吸变得艰难而微弱,视野逐渐模糊,耳边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也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弥留之际,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这漫长而孤寂的旅程,终于要走到终点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枯瘦的、布满皱纹的右手,轻轻覆在左手腕那枚陪伴了他一生、依旧冰凉如初的蛇形银饰上。
裂痕依旧,如同当年。
意识开始涣散,过往的画面在眼前飞速闪回,最终定格在道观后院,那道在炽白光柱中,平静望着他,然后决然投身封印的虚幻身影。
“淮序……”
他于心中,发出最后一声无声的呼唤。
然后,生命的气息,彻底断绝。
心电图拉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仪器发出刺耳的长鸣。
医护人员涌入,进行着例行的抢救与确认。
无人注意到,在那生命逝去的一刹那——
白序左手腕上,那枚沉寂了数十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蛇形银饰,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幽微至极,如同夏夜萤火,转瞬即逝。
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苦苦支撑、等待的东西,终于得到了解脱,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紧接着,在那微弱的光芒闪过之后,银饰本身,仿佛失去了所有内在的支撑,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脆弱。原本冰凉的金属,此刻散发出一种如同死灰般的、彻底的寂灭气息。
它不是碎裂,而是仿佛其存在的本质,随着那一闪而过的微光,一同消散殆尽了。
在众人眼中,是白序平安终老,寿终正寝。
唯有那枚随之彻底“死去”的银饰知道——
他所畏惧的恶灵,从未离去。
他所刺出的那一剑,也从未真正将那个灵魂驱逐。
那个名为淮序的存在,以另一种形式,遵守了他偏执的诺言,完成了跨越生死的守护,陪着他,走完了这漫长而孤独的一生。
直至他生命终结的这一刻,才真正意义上,与他共赴了那场未知的……
死亡。
与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