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起点，始于那场将他和世界撕裂的争吵。
昂贵的青花瓷瓶砸在墙上，碎裂的声音像一声尖锐的啼哭。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与男人暴怒的咆哮交织，将别墅宽敞的客厅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四岁的淮序紧紧攥着哥哥白序的衣角，躲在二楼的栏杆后面，透过雕花的缝隙，偷窥着楼下的风暴。他能感觉到哥哥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但那只温热的手，却坚定地反握着他，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淮序跟我！白序归你！从此两不相欠！”男人，他们的父亲，面目狰狞地吼出最终判决，像在分配两件冰冷的货物。
女人，他们的母亲，哭声戛然而止，用一种掺杂着恨意和某种解脱的眼神，死死盯着男人，最终，缓缓点头。
那一刻，淮序感觉攥着哥哥衣角的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掰开。
他抬头，看到母亲弯下腰，用力地将白序的手从自己手里剥离。她的指甲很长，掐得他手背生疼。
“小序，跟妈妈走。”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不容置疑。
白序回头看他，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满是茫然和无助。“弟弟……”他小声地喊。
“他不是你弟弟了！”母亲厉声打断，几乎是拖着白序，踉跄着朝门外走去。
淮序想追，却被父亲一只大手粗暴地拎了回来，像丢一件垃圾般扔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哭什么哭！没用的东西！”父亲的怒骂伴随着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渐行渐远。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彻底隔绝了哥哥的身影，也隔绝了淮序世界里最后的光。
从此，天各一方。
跟了父亲的日子，是淮序的永夜。
父亲是个信奉“棍棒教育”和“弱肉强食”的商人，酗酒，且情绪极不稳定。淮序的存在，仿佛时刻提醒着他婚姻的失败，成了他最好的出气筒。
饭菜不合口味，是打。
成绩不够拔尖，是打。
甚至只是安静地待在角落，也可能因为“看着碍眼”而招来一顿拳脚。
更让淮序恐惧的，是父亲那些所谓的“性教育”。在他还懵懂无知的年纪，父亲便会带着一身酒气，用粗俗而直白的语言，向他灌输扭曲的两性观念，美其名曰“让你早点成为男人”。那些话语像肮脏的油漆，泼洒在他纯白的世界里，留下无法擦除的污秽印记。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像一只受惊的幼兽，蜷缩在自己构建的硬壳里，眼神里是与年龄不符的警惕和冰冷。唯一能让他眼神出现片刻柔和的，是藏在枕头下那张已经揉得发皱的照片——他和白序三岁时在花园里的合影，照片上，他们穿着一样的小西装，笑得无忧无虑。
而跟随母亲的白序，则陷入了另一种无形的牢笼。
母亲没有再婚，将全部的希望和未竟的野心都寄托在了白序身上。她严格控制着他的交友、他的兴趣、他的一切。她用“爱”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包裹。
“小序，妈妈只有你了，你一定要争气。”
“不要和那些坏孩子玩，他们会带坏你。”
“学这个有什么用？考上最好的大学才是正经。”
白序的生活按部就班，成绩优异，举止得体，是外人眼中的模范孩子。但他常常会觉得窒息，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时刻在背后盯着他。他偶尔会想起弟弟，那个在分离午后哭得撕心裂肺的弟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问母亲，只会换来一句冰冷的“别提那个人的种”，然后便是更长久的控制和更沉重的“期望”。
两种截然不同的痛苦，在双生子的血脉两端，无声地蔓延。
转折发生在白序十八岁生日那天。
他拿到了顶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终于鼓足了勇气，对母亲宣布：“我要住校。”
母亲的反应是剧烈的，哭闹，斥责他“翅膀硬了”、“白眼狼”。但这一次，白序异常坚定。
他拖着简单的行李离开那个精致却压抑的家时，甚至没有回头。他渴望自由，渴望呼吸没有母亲掌控的空气。
他并不知道，在城市另一端那栋冰冷的别墅里，淮序正赤脚站在冰冷的窗台上，远远望着街道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阻隔，看到哥哥离去的身影。
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衫，露出胳膊上新旧交错的伤痕。
他的手指紧紧抠着窗框，指节泛白。
哥哥也走了。
像当年被母亲带走一样，这一次，是主动离开了他所在的世界。
一种被全世界遗弃的冰冷，比父亲任何一次毒打都更彻骨，缓缓浸透了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裂痕，在他们之间，更在淮序的世界里，轰然洞开，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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