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再婚后,淮序的处境并未好转,反而滑向更深的深渊。
继母是个面容姣好却眼神精明的女人,带着一个比淮序小两岁的男孩。她的到来,并未给这个家带来温情,反而像是投入枯井的一颗石子,只激起了更深沉的算计与冷漠。她很快为父亲生了一个女儿,淮序在这个家,彻底成了多余的存在。
他的房间被挪到了采光最差的北面,原本属于他的、母亲购置的钢琴被继母的儿子“继承”。餐桌上,最好的菜肴总是理所当然地摆在那对母子和他新得的妹妹面前,轮到淮序时,往往只剩下残羹冷炙。父亲对此视若无睹,甚至在某些时刻,会因继母几句“小序好像不太喜欢我们”的软语,而对淮序投来更嫌恶的目光。
十二岁那年夏天,淮序进行了第一次无声的反抗。
起因是继母的儿子故意弄坏了他珍藏的、与白序唯一的合影相框,并得意地嘲笑他是“没妈要的野种”。积压的怒火与屈辱在那一刻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淮序没有哭闹,也没有争辩。他选择了更隐蔽的方式。
他熟知父亲有将重要文件随手放在书房抽屉的习惯,且从不妥善保管钥匙。他偷偷将一份关乎父亲近期关键生意的合同副本取出,用巧妙的方式替换了其中几处关键数据,然后将副本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他计算着,当父亲发现错误时,只会认为是自己粗心或手下人失误,巨大的金额偏差足以让他焦头烂额一段时间,算是为那张被毁的照片讨一点利息。
他做得天衣无缝,甚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观察着后续。父亲果然因此损失了一笔不小的佣金,在书房大发雷霆,摔碎了心爱的砚台。没有人怀疑到沉默寡言的淮序身上。
那一刻,躲在门缝后偷看的淮序,心中涌起的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快意。他第一次意识到,力量并非只有拳头一种形式,隐忍和算计,是更适合他的武器。
然而,这次小小的“胜利”并未改变他的处境,反而像在黑暗的房间里点燃了一根火柴,微弱的光亮后,是更浓重的黑暗。
十五岁,淮序决定逃离。
青春的叛逆在他体内苏醒,混合着对自由的渴望和对这个家的彻底绝望。他利用几年间偷偷积攒的零用钱(大部分是父亲偶尔心情好时施舍,或是他变卖了一些自己不再需要的东西),计划了一场远行。他要去找到白序,那个在他模糊记忆里始终温软的哥哥,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去处。
那是一个浓雾的清晨,他背着一个简单的背包,像幽灵一样溜出了那座囚禁他多年的别墅。他坐上了长途汽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陌生的景物,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混合着恐惧与一种新生的希望。
自由的气息,仿佛触手可及。
然而,他低估了父亲的权势和冷酷。他的失踪在几个小时后就被发现,父亲动用了关系,沿途的监控很快锁定了他的行踪。就在他即将抵达目的地城市的前一站,汽车被拦下,几名穿着黑色西装的、面色冷硬的男人上了车,在满车乘客诧异的目光中,将他强行带离。
回到家,等待他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父亲甚至没有给他开口辩解的机会,皮带、棍棒如同疾风骤雨般落在他身上。继母在一旁假意劝着“别打坏了孩子”,眼神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跑?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老子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啊?!”父亲的咆哮声震耳欲聋,伴随着皮肉被抽打的闷响。
淮序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任由疼痛席卷全身。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感觉意识正在一点点抽离。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父亲粗重的喘息和继母虚假的劝慰。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看到的最后景象,是别墅窗外那片灰蒙蒙的、永远也飞不出去的天空。
这一次,他伤得很重,在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高烧反复,伤口感染,几次在鬼门关前徘徊。没有人真心照顾他,只有家庭医生例行公事地来看诊。在意识昏沉之际,他偶尔会喃喃呼唤“哥哥”,回应他的,只有空荡房间里的回音,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风声。
当他终于能再次下床时,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里的冰冷几乎凝结成了实质。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而伤痕累累的身体,仿佛在看一头被拔去利爪、困在牢笼里的幼兽。
逃跑的路径被彻底堵死,肉体上的惩罚让他刻骨铭心。
但他心底那头名为“反抗”的野兽,并未被驯服,只是在更深的黑暗中,磨砺着更锋利的牙齿,等待着下一个机会。
他知道,他不能再失败了。
下一次,要么彻底毁灭,要么……毁掉这个囚禁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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