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重聚

白序的大学生活，像一幅刚刚展开的、色调浅淡的水彩画。他享受着摆脱母亲精神束缚后的自由，虽然这自由里还带着些许无所适从的茫然。他租住在大学城附近一栋老旧但充满生活气息的公寓里，课余时间做着一份简单的兼职，日子平静得像一杯温开水。

他偶尔还是会想起淮序，那个在童年记忆里眼神湿漉漉、总是紧紧抓着他衣角的弟弟。记忆停留在那个混乱的分离午后，之后便是漫长得令人心慌的空白。他曾试图向母亲打听，换来的只有更深的沉默和不悦。他猜想弟弟或许跟着父亲过着优渥的生活，早已忘了自己这个哥哥。

直到那个傍晚。

门铃响起时，白序正对着电脑赶一份设计稿。他打开门，楼道里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一个清瘦修长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看似简单、实则剪裁极佳的黑衣，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长久未见阳光。他微微低着头，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但那张脸的轮廓……

白序的心脏猛地一跳。

“哥哥。”来人抬起头，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沙哑，像怕惊扰了什么。

那双眼睛——与白序记忆深处那个孩子的眼睛重叠，却又如此不同。曾经的依赖和怯懦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那里面盛满了漂泊已久的疲惫，一种易碎的脆弱，以及……某种几乎要破笼而出的、炽热到让人心惊的东西。

是淮序。

白序愣在原地，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过后，是汹涌而来的、混杂着心疼与无措的情绪。淮序的样子，绝不像是在优渥环境中长大的少年。他看起来像一只被雨淋透、无处可归的流浪猫，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唯独看向他时，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祈求。

“淮序……？”白序几乎不敢确认。

“我能……进来吗？”淮序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没有地方去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白序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所有关于父亲优渥生活的猜想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对弟弟这些年可能遭遇的糟糕境遇的可怕想象。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侧身让开：“快进来。”

公寓很小，陈设简单。淮序走进来，安静地站在客厅中央，显得有些拘谨，与他周身那种隐约的、不合时宜的贵气形成微妙反差。

白序给他倒了杯热水，看着他捧着杯子，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温和地问：“吃饭了吗？”

淮序摇了摇头。

那顿简单的晚饭，大部分时间在沉默中进行。淮序吃得很少，动作斯文却带着一种疏离感。白序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手腕上隐约露出的一截淡色疤痕，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他想起母亲当年的决绝，想起父亲可能的冷漠，内疚感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如果当年，他能再坚持一下，是不是弟弟就不会吃这么多苦？

“以后就住这里吧，”白序放下筷子，声音温和却坚定，“我这里虽然小，但住得下。”

淮序猛地抬头看向他，眼眶似乎微微泛红，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白序以为是错觉。他轻轻“嗯”了一声，复又低下头，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谢谢哥哥。”

就这样，淮序住了下来。

最初的几天，他安静得几乎像个影子。他会帮白序整理房间，会在白序下课回来时准备好简单的饭菜，虽然味道算不上好。他依旧很少谈及过去，白序体贴地不去触碰，只当他是需要时间愈合伤口。

夜晚，他们挤在公寓那张不大的沙发上，看一部无聊的老电影。荧幕的光影在淮序脸上明明灭灭，白序偶尔侧头，能看到弟弟专注的侧脸，以及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晰、时常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贪婪的依恋。

白序将其理解为弟弟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心中怜惜更甚。他开始带着淮序熟悉周围的环境，介绍他认识几个关系较好的同学，试图将他拉入自己的生活中。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淮序注视着他与旁人谈笑风生时，眼底会掠过一丝冰冷的阴霾。那是一种属于自己的宝物被他人窥视的不悦。

他更不知道，当他在深夜沉沉睡去时，睡在隔壁的淮序会悄然起身，站在他的床头，借着窗外的月光，久久地凝视他的睡颜，眼神里翻滚着压抑了太久的、扭曲而炽热的情感。

这座小小的公寓，对于淮序而言，是颠沛流离后终于抵达的港湾，是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暖源。他像一头终于找到巢穴的困兽，小心翼翼地收敛着爪牙，贪婪地汲取着哥哥带来的温暖，并将这温暖，视作自己不容任何人染指的、唯一的救赎。

重聚的温馨表象之下，依赖的藤蔓正在悄然生长，并逐渐缠绕上名为“偏执”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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