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栀子花的香气,拂过军区大院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五岁的白序穿着干净的小衬衫,蹲在树荫下,正小心翼翼地用树枝引导一只迷路的蚂蚁回家。
“喂!书呆子!”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蛮横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白序抬起头,逆着光,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眼睛亮得像玻璃珠的小男孩,正叉着腰,像个小将军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隔壁新搬来的淮序,比他小两岁。
“你在干嘛?”淮序好奇地凑过来,脑袋几乎要碰到白序的。
“它在找家。”白序小声说,下意识地护住他的蚂蚁。
淮序眨了眨眼,突然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一下按在蚂蚁前进的路上,把它吓得团团转。“哈哈,真好玩!”
“你别弄它!”白序有点急了,伸手去推淮序。
淮序被推得一个趔趄,不服气地反手也推了白序一把。两个小豆丁瞬间滚作一团,在草地上扭打起来,谈不上什么章法,更像是小兽的扑腾,弄得满身都是草屑。
“小序!小淮!干什么呢!”白序妈妈闻声出来,赶紧把两人拉开,看着两个泥猴,哭笑不得,“昨天还一起分糖吃,今天怎么又打起来了?”
淮序气鼓鼓地瞪着白序,白序则抿着嘴,心疼地看着那只早已不知去向的蚂蚁。
这就是他们关系的缩影——看似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小学时,白序是班长,成绩栏里永远的红旗。淮序是孩子王,调皮捣蛋榜上的常客。白序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当众朗读范文时,淮序正被罚站在走廊,对着教室里白序的背影做鬼脸。
初中时,白序参加奥数班,捧着奖杯回来。淮序就在校运会上包揽短跑冠军,享受着全场欢呼,然后跑到白序面前,得意地扬着下巴:“会读书了不起啊?”
白序通常只是推推眼镜,回一句:“跑得快也挺好。”语气平淡,却能轻易点燃淮序莫名的好胜心。
但在这针锋相对的表象之下,是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根植于漫长时光里的亲密。
比如,每天上下学,他们总是一起走。淮序会嘴硬说是“我妈让我看着你,怕你这书呆子被人骗”,却会下意识地走在靠马路的一侧。
比如,淮序闯了祸不敢回家,总会溜到白序房间的窗台下,学三声猫叫。白序便会偷偷打开窗,把他拉进来,把自己的零食分他一半。
再比如,白序被高年级的学生欺负时,第一个冲上去抡起拳头的,永远是看起来比对方小一号的淮序,哪怕最后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会梗着脖子对白序说:“怕什么,我保护你!”
时光就在这打打闹闹、别别扭扭又彼此陪伴中悄然流逝。他们像两棵并肩生长的小树,根系在看不见的地下悄然缠绕,枝干却在阳光下朝着看似不同的方向伸展,争夺着阳光雨露,也共享着风霜雨雪。
直到他们一起升入高中。
十六岁的白序,身姿挺拔,气质清隽,是学校里公认的优等生,温和有礼,却带着一种不易靠近的疏离感。
十四岁的淮序,抽条般长高,眉眼间的顽劣褪去,显露出逼人的俊朗,是球场上的焦点,行事依旧张扬不羁,眼神却总在不经意间,精准地落在那个捧着书本的安静身影上。
死对头的戏码仍在继续,但某些东西,似乎在青春期躁动的荷尔蒙里,悄悄变了质。尤其是在淮序心中,那种想要超越对方、打败对方的念头,不知何时,掺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想要靠近和独占的渴望。
他看着白序和同学讨论问题时专注的侧脸,会莫名觉得心烦。他注意到有女生偷偷往白序书桌里塞情书,会下意识地捏紧拳头。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困惑,又让他隐隐兴奋。
他还不明白那是什么,只是凭借本能,更加变本加厉地出现在白序身边,用各种“挑衅”和“捣乱”的方式,固执地占据着白序生活中那个独一无二的、“讨厌”又熟悉的位置。
邻界的模糊线上,酸涩的种子,已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