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夏天闷热如蒸笼，蝉鸣嘶哑，搅动着午后的昏沉。市一中体育馆内却人声鼎沸，高中部篮球联赛的决赛正进行到白热化。
白序坐在观众席前排，手边放着一本摊开的物理竞赛题集，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场内那个最耀眼的身影吸引。
淮序穿着火红的7号球衣，像一团流动的火焰。汗珠从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砸在光洁的木地板上。他运球突破的动作迅猛如猎豹，假动作逼真得晃过所有防守，起跳、投篮，手腕压下的弧度漂亮得近乎嚣张。篮球应声入网的瞬间，整个场馆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淮序！淮序！”女生们的尖叫几乎要掀翻屋顶。
白序微微蹙眉，不是因为噪音，而是看到淮序落地时踉跄了一下，眉头因拼抢而紧紧拧着。这家伙，太拼命了。
比赛进入最后两分钟，比分胶着。对方控卫被淮序防得恼羞成怒，在一次突破被淮序精准断球后，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淮序抓住机会发动快攻，如利箭般直插对方腹地。
就在他即将起跳上篮的瞬间，那个被断球的对方控卫，竟在无球状态下，从侧后方猛地冲过来，不是冲着球，而是故意用肩膀狠狠撞向淮序的肋部！
“砰！”一声闷响。
淮序在空中失去平衡，整个人像一只折翼的鸟，重重摔在地板上。与此同时，那颗被他脱手而出的篮球，因巨大的惯性飞向场边，不偏不倚，朝着观众席第一排——朝着正猛地站起身的白序旁边，一个吓呆了的女生砸去！
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来不及思考。
白序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伸手想去挡开那颗高速旋转的篮球。可他低估了球速和力量。
“哐！”
一声沉重得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篮球没有砸到那个女生，却因为白序这一挡，改变了方向，带着更恐怖的动能，如同一发出膛的炮弹，狠狠砸中了刚刚撑起半个身子、正抬头望过来的——
淮序的头部。
太阳穴附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淮序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亮得灼人、带着挑衅或笑意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他维持着半撑的姿势，僵了一秒，然后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一动不动。
鲜红的血液，迅速从他乌黑的发间渗出，洇湿了身下光洁的地板。
“淮序——！！”
白序的嘶吼声劈开了场馆内所有的喧嚣。他像疯了一样冲下观众席，膝盖重重磕在台阶上也浑然不觉。他扑到淮序身边，手颤抖着，不敢去碰他，只会徒劳地、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
“淮序！淮序！你醒醒！你看看我！”
周围乱成一团。裁判的哨声、队友的惊呼、对方的辩解、观众的尖叫……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白序的世界里，只剩下淮序苍白的脸，和那抹刺目的、不断扩大的鲜红。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由远及近。
白序紧紧握着淮序冰凉的手，跟着担架一路狂奔。他看着医护人员给淮序戴上氧气面罩，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被固定在担架上，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是他。
是他挡的那一下。
是他改变了篮球的轨迹。
是他……亲手把球砸向了淮序。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浓重得令人窒息。手术室的灯亮着，像一只冷漠的眼睛。白序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双手深深插入发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校服袖口上，还沾着淮序的血，已经变成了暗褐色。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
他不知道的是，在手术台上，在无影灯冰冷的光线下，当医生紧张地进行清创和检查时，那剧烈的撞击，如同一把钥匙，猛地撞开了淮序脑海深处某扇尘封的大门。
——刺眼的车灯，失控的撞击，哥哥最后惊愕的眼神，海水冰冷的触感……
——废弃工厂的阴冷，符纸的灼热，哥哥刺向银饰那一剑时绝望的泪水……
——父亲狰狞的脸，继母虚伪的笑，哥哥开门时惊讶又温柔的目光……
——还有更早，更早……分离的午后，那双被强行掰开的手……
无数混乱的、属于“上一世”乃至“第一世”的画面、声音、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入他十六岁的大脑。巨大的信息流几乎要撑爆他的颅骨，剧烈的痛苦让他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
医生护士一阵忙乱。
而在那片无人能触及的意识深渊里，淮序的灵魂正在经历一场天翻地覆的重塑。
当他再次恢复一丝微弱的意识时，前尘往事，爱恨痴缠，已如烙印般深深刻入他的灵魂。
他知道了。
他知道白序是谁。
他知道自己是谁。
他知道那跨越了生死、纠缠了轮回的……执念是什么。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走出来，对迎上去的白序和家人说着“脑震荡”、“需要观察”、“暂时脱离危险”……
白序悬着的心落下半分，冲进病房。
病床上，淮序安静地躺着，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得像纸。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最终，精准地定格在满脸焦急、眼窝深陷的白序脸上。
那眼神，不再是少年淮序纯粹的倔强或依赖。
那里面盛满了太多东西——有无法言说的深刻眷恋，有历经轮回的疲惫沧桑，有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还有……一丝被时光沉淀后、愈发偏执的暗火。
他看了白序很久，很久，然后，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像一个安抚的笑，又像一个无声的叹息。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但他，什么也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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