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不欢而散的质问后，淮序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白序给他打电话，关机；发信息，石沉大海；去他公司，合伙人只说他请假了，归期未定。
白序的生活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他按时上下班，回到那个如今已多了另一个人气息的、被称为“家”的公寓。妻子林婉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将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他体贴入微。可白序的心，却像是破了一个洞，无论多少日常的温暖都无法填满。
淮序最后那双绝望而疯狂的眼睛，如同梦魇，时常在他脑海中闪现。那种陌生的、炽烈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情感，让他感到恐惧，却又夹杂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细微的抽痛。他试图理清，却只觉得一片混乱。二十多年的兄弟情谊，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告诉自己，淮序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需要时间冷静。等他想通了，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然而，命运没有给他等待的时间。
一个月后的一个深夜，白序在书房整理资料，准备第二天一个重要的学术报告。林婉已经睡下。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
阳台的推拉门，发出极其轻微的滑动声。
白序起初并未在意，以为是夜风。直到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倚着门框，静静地看着他。
是淮序。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身上带着秋夜的寒气和一丝淡淡的酒气。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明，清明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波澜都被压抑在了最深处。
白序的心猛地一跳，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淮序？你……你还好吗？”
淮序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书房，扫过书桌上那个崭新的、林婉放上去的夫妻合照相框，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白序脸上。
“我只是想来问清楚最后一个问题。”淮序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你问。”白序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如果……”淮序往前走了一步，踏入书房昏黄的光晕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身后的墙壁上，像一只蛰伏的兽，“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所谓的婚姻，没有这一切……你有没有可能，会选择我？”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最后的希冀。
白序愣住了。他看着淮序，看着这个他从小一起长大、视若亲弟的人。这个问题太过尖锐，太过惊世骇俗，彻底撕开了所有温情的伪装。他张了张嘴，脑海中闪过的是二十多年的点点滴滴，是社会的规范，是家庭的期望，是……他无法定义、也无法回应的那种情感。
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苍白而无力，在此刻却足以致命的回答：
“淮序……我们是兄弟。”
话音落下的瞬间，淮序脸上那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了。他轻轻地、几乎无声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是铺天盖地的绝望和认命。
“兄弟……”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品味着世间最苦涩的毒药。
他低下头，从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钥匙，也不是手机。
在昏黄的灯光下，那是一把折叠刀，刀柄是冰冷的金属色，泛着幽暗的光。
白序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淮序！你想干什么？！把刀放下！”
淮序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很远的地方，看到了那些纠缠不休的、血色的过往。
“既然这一世，还是不行……”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既然……无论如何都得不到……”
他猛地动了！
不是冲向白序，而是以一种快得惊人的速度，反手将刀尖对准了白序的腹部，狠狠地刺了进去！
“呃——！”
白序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只感到腹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浸透了他的睡衣。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没入自己身体的刀柄，又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淮序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力量迅速从身体里流失，他支撑不住，向后踉跄一步，撞在书架上，然后缓缓滑倒在地。
淮序松开了刀柄，看着白序因痛苦而蜷缩的身体，看着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如同一朵诡谲而艳丽的花。
他的脸上，没有复仇的快意，没有疯狂的狰狞，只有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伤，和一种……扭曲的平静。
他慢慢地跪下来，跪在白序身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珍惜地，拂开白序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
然后，他俯下身，在白序逐渐失去焦距的、充满了震惊与不解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冰冷的、带着诀别意味的吻。
像一个仪式，跨越了生生世世，在此刻完成。
白序的意识在迅速模糊，他最后看到的，是淮序直起身，捡起了地上那把沾满鲜血的刀。
淮序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包含了他们所有的过去。
“哥哥，”他轻声说，声音缥缈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下辈子，别再把我当兄弟了。”
说完，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锋利的刀刃，决绝地划向了自己的喉咙。
鲜血喷溅。
淮序的身体重重地倒了下去，倒在白序的身边。
两具逐渐冰冷的躯体，并排躺在昏黄的光线下，鲜血交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这一世，酸涩的暗恋，无声的守护，最终以最惨烈的方式，爆发出毁灭的惊雷。
共殒。
如同前世一样，依旧是以两人的死亡，为这纠缠的轮回，画上了一个血色的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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