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光。
也没有所谓的时间流逝。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翻涌着灰蒙蒙雾气的虚无。无数模糊不清的影子在雾气中沉浮,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向着远方一点微弱的光亮本能地漂去。
那里是轮回的入口。
淮序的魂魄比其他的都要凝实一些,也更要沉重。他悬浮在这片忘川的边界,没有随波逐流。他的眼神空洞,里面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燃尽的执拗。前两世的记忆如同沉重的锁链,拖拽着他,让他无法像其他魂魄那样,浑噩地前往新生。
他“看”着那些影子排着队,在一个古老的台子前,接过一碗浑浊的汤水,饮下,然后脸上的所有情绪——痛苦、欢欣、眷恋、憎恶——都如同被水洗去的墨迹,迅速褪去,变得空白。随后,他们投入那点光亮,消失不见。
那是孟婆汤。饮下,便是忘却,便是与过往一切的了断。
一个苍老而漠然的声音,仿佛直接响在他的灵魂深处:“饮汤,过桥,入轮回。滞留此地,终将魂飞魄散。”
淮序一动不动。魂飞魄散?那又如何?他已经历过两次比那更痛苦的终结。忘却?忘记哥哥?忘记那些刻骨铭心的纠缠、守护与伤害?这比魂飞魄散更让他无法接受。
他宁愿在这无间地狱般的边界永恒徘徊,被记忆反复凌迟,也不要变成一个空白的存在,与白序成为彻头彻尾的、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就在他的魂魄因抗拒而开始感到撕裂般的疼痛,边缘渐渐变得模糊时——一股极其微弱、却熟悉到让他灵魂战栗的牵引感,如同蛛丝般,从无尽的虚无深处,从某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蓦地传来!
是现世!
而且……是哥哥的气息!
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那灵魂本源的味道,他绝不会认错!仿佛在无尽的黑暗寒冬里,看到了一簇独一无二的火光。
这丝感应,给了他方向,也给了他最后的力量。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向那轮回的光亮,而是循着那丝微弱的牵引,用尽全部的灵魂之力,向着现世的方向“冲”去。
阻力巨大,仿佛在逆着一条湍急的河流游泳。魂魄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但他不管不顾。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千年。他终于“穿透”了某种界限,周遭的灰雾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了“生”的气息的喧嚣感。
他出现在一间布置雅致的卧室里。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室内只亮着一盏温暖的床头灯。
他的目光,瞬间被床上那个沉睡的妇人吸引。不,更准确地说,是被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吸引。
那缕熟悉的牵引感,正来自于那里。
一个崭新的、脆弱的、却与他灵魂共鸣的生命火花,正在那里安静地孕育着。
白序……
他的哥哥,正在获得第三次生命。
巨大的悸动与难以言喻的悲伤同时席卷了淮序。他看着那孕育着生命的腹部,知道自己无法靠近,生与死的界限,阳气的灼热,都会伤害到那脆弱的胚胎。
他需要一個“锚点”。一个既能靠近他,又能长久陪伴,还不会伤害他的容器。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游移,最终,落在了梳妆台上一个打开的首饰盒里。里面躺着一枚古朴的蛇形银饰,手链的样式,蛇眼是两粒极细的墨色宝石。它似乎有些年头,沾染着家族的气息,并且,不知是因缘巧合还是曾受香火,竟蕴含着一丝极其微末的灵性。
就是它了。
淮序不再犹豫。他凝聚起最后的力量,化作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青烟,义无反顾地投向那枚银饰。
融合的过程并不轻松,如同将无形的自己强行塞进一个狭小的壳子。但他成功了。银饰表面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幽光,那两粒墨色蛇眼,仿佛在刹那间变得更加深邃。
从此,这枚蛇形银饰,成了淮序的囚笼,也成了他的庇护所,他跨越轮回的——锚点。
几天后,婴儿出生了,是个健康的男婴。家人为他取名白序。
按照不知从何而来的老传统,那枚被视为能辟邪保平安的蛇形银饰,被小心翼翼地戴在了新生儿白皙柔嫩的手腕上。
淮序藏在银饰深处,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脉搏透过金属传来,感受着那纯净的灵魂气息。
这一次,他没有嘶吼,没有质问,没有疯狂的占有。
他只是在冰冷的银饰里,用无人能感知的方式,轻轻“拥抱”着那截小小的手腕。
“哥哥,”他在无尽的沉默中,对自己发誓,“这一世,我只守护。”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是否感知,无论……你是否还会害怕我。”
轮回的尽头,他选择了以永恒的沉默,作为最深情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