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对于凡人而言是奔流的河,对于禁锢在银饰中的淮序来说,却是近乎凝固的琥珀。他被封存在方寸之间,唯一的感知与慰藉,便是腕间那逐渐变得有力的脉搏,和灵魂深处那份永不褪色的熟悉感。
他看着白序从一个襁褓中挥舞着粉嫩拳脚的婴儿,长成咿呀学语的幼童。
当白序摇摇晃晃学步,眼看要一头栽向坚硬的茶几拐角时,是淮序调动起微弱的鬼力,掀起一丝几乎不可查的阴风,将旁边一个柔软的抱枕“恰好”吹落到他即将坠落的前方。
“哎呀,真巧!”母亲惊喜地抱起只是受了点惊吓的白序,亲了亲他的脸蛋。无人知晓那枚紧贴着他皮肤的手链,在那一刻曾闪过一丝冰冷的流光。
他看着白序背起小书包,步入校园。
有顽劣的孩子在放学路上想抢夺他的玩具,推搡之间,白序踉跄着向后倒去,后方是尖锐的栏杆。腕间的银饰骤然传来刺骨的寒意,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了白序一下,让他只是跌坐在地,避免了严重的伤害。孩子们一哄而散,白序坐在地上,茫然地摸了摸突然变得冰凉的手链。
他看着白序逐渐长成青涩少年,眉眼温和,成绩优异,是师长眼中的好学生,却似乎总与周围的热闹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他不太热衷于集体活动,也对同龄人萌动的春心反应平淡。
淮序藏身于银饰中,如同一个最忠实的影子,见证着他所有的喜怒哀乐。
在白序挑灯夜读,因难题而蹙眉时,淮序会无声地陪伴,仿佛能感受到他的专注与疲惫。
在他因人际关系的微妙而感到些许困惑时,淮序恨不能化形而出,替他扫清所有障碍,却只能按捺住,轻轻摩挲着链身,传递去一丝微弱的、试图安抚的凉意。
在他偶尔于深夜被模糊的噩梦惊醒,心跳加速时,那手链会变得格外冰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轻柔地拂过他的额角,驱散那些不祥的幻影。
白序习惯了这手链的存在。它像是身体的一部分,冰冷,却奇异地带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他偶尔会对着灯光凝视那蜿蜒的蛇形,指尖拂过那冰凉的鳞片和深邃的蛇眼,心里会泛起一种莫名的、混杂着忧伤与温暖的熟悉感,转瞬即逝,抓不住源头。
他并不知道,每一次他无意识的摩挲,都在淮序沉寂的魂体中激起怎样的涟漪。那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来自哥哥的“触碰”。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如果没有那些偶尔需要淮序出手的“意外”,这几乎就是淮序所能想象的最完美的陪伴。
他动用鬼力极其谨慎,每次都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制造看似合理的“巧合”,生怕引起任何超出常理的关注,从而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静。他像守护着稀世珍宝的幽灵,小心翼翼地拂去尘埃,驱赶微不足道的虫豸,只愿珍宝能安然陈列于阳光之下,哪怕自己永远深藏于阴影之中。
他看着白序平安地长大,升学,步入社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工程师。他过着简单而规律的生活,没有亲密的朋友,也没有交往的恋人。他的世界安静而自成一体。
淮序有时会想,这是否是自己无形中的影响?是否自己这不容于世的守护,也在无声地隔绝着白序与更广阔世界的连接?
一丝细微的愧疚掠过,但很快被更强大的守护意愿覆盖。
只要他平安。
只要他在我“眼前”。
只要……这一世,不要再重复之前的悲剧。
他满足于这样的状态。漫长的、无声的影随,对他而言,不是折磨,而是历经疯狂与毁灭后,上天赐予的、近乎奢侈的宁静。
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这个世界潜藏的、真正的“暗流”,开始觊觎他守护的这份宁静。那些不属于阳间的污秽之物,终究还是嗅到了这枚承载着执着灵魂的银饰,以及它与宿主之间,那非同寻常的羁绊所散发出的、特殊的气息。
风暴来临前,总是格外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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