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周四的晚上，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第二天幼儿园要交手工课的小房子
妈妈在帮我粘最后一面墙，用的是她做衣服剩下的碎布头，小小的房子有了花朵的窗帘
爸爸就在这时回来了，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我吓得手一抖，刚粘好的小房子掉在地上，墙又裂开了
他手里没拿啤酒罐，可眼睛比任何一次都红
“钱呢”他盯着妈妈，“我放在抽屉里的钱，少了两百”
妈妈站起身，把我往她身后挡：“我拿的，产检要缴费……”
“产检？又是产检！”他突然抬脚踢翻了旁边的凳子，“这孩子非生不可是不是！”
妈妈的声音在发抖：“上次医生说了，我的情况必须定期检查……”
“检查什么！就知道花钱！”
他一把抓住妈妈的手腕，我听见妈妈痛呼出声
“放开妈妈！”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冲上去捶打他的腿
他低头看我，眼神陌生得可怕
“连你也敢跟我顶嘴了？”
那一巴掌落下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然后才是火辣辣的痛，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朵
妈妈尖叫着扑过来把我护在怀里，他的拳头就那样落在她背上，一下，又一下
我听见妈妈压抑的闷哼，感觉到她在发抖
却死死把我护在身下，像母鸡护着小鸡
“别打孩子……求你了……”
她的哀求声那么微弱，被他的骂声彻底淹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也许是累了，摇摇晃晃地走进卧室，重重关上门
妈妈还保持着护住我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轻轻碰了碰她，她才慢慢直起身
她的嘴角破了，在流血，可她先来看我的脸
“疼不疼？”她的手指很凉，轻轻碰我红肿的脸颊
我摇头，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那天晚上妈妈没有开灯，我们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她抱着我，哼着很久很久以前的歌，那首我还当小飞机时她常哼的歌
我的手工小房子还躺在地上，碎布做的窗帘掉了，像一朵凋谢的花
从那天起，我学会了新的规则
走路要轻，说话要更轻，最好不出声
爸爸在家的时候，要像影子一样贴着墙根移动
妈妈给我梳了能遮住脸颊的头发，幼儿园老师问起，就说自己不小心撞的
放学时我依然会在滑梯边徘徊，但不再走向那栋熟悉的楼
有次我看见小林站在她家窗边对我挥手，我立刻低下头快步走开
她的呼喊声被风吹散，我假装没听见
我不能再去那个有灯光和饼干香的地方了
爸爸说过，家丑不可外扬
如果他知道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了别人，如果他知道我有个可以逃避的地方……
那天晚上的巴掌和拳头，妈妈背上的淤青，黑暗里的哭声
它们变成一根无形的绳子，捆住我的脚
让我再也不敢走向那扇有兔子地垫的门
哪怕它近在咫尺，却像隔着一整片海
深冬的夜晚越来越长，我枕头下的蓝色围巾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可我知道，有些门一旦关上，就再也敲不开了
就像爸爸的眼睛，妈妈沉默的嘴角
还有我心里某个地方，正在一点点变冷，变硬
像窗外结冰的湖面，等着春天，却不知道春天什么时候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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