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焰那根烟最终没能抽完。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他的队员小李，脸色不太好看。“江队，技术科那边有新发现，抛尸现场的土壤样本里，检出一种特殊的工业润滑剂，很少见。”
江焰立刻掐灭了烟头，将所有纷乱思绪强行压下：“走，去看看。”
***
与此同时，沈郁办公室的门依旧紧闭。
确认江焰离开后，沈郁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办公室的顶光落在他脸上，照出睫毛下淡淡的阴影，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抬起左手，看着手腕内侧那道新鲜的掐痕——那是昨夜在现场，为了抑制住喉咙里几乎要冲出的呜咽，为了稳住那双颤抖得无法工作的手，自己用指甲狠狠掐出来的。
疼痛能让他保持清醒，锚定现实，不至于被那无边的血腥和破碎彻底吞噬。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冰冷的消毒水味钻入肺腑，带来一种熟悉的、近乎自虐的清醒。他重新坐直，打开电脑，调出昨夜现场拍摄的、未经处理的原始照片。血肉模糊的画面占满了整个屏幕，冲击着视觉神经。
他的指尖在鼠标上微微发凉，但眼神已经恢复了绝对的专注和冷静。他开始逐一比对创口，放大细节，测量角度，将观测数据输入旁边的建模软件。屏幕上，一个基于力学原理的虚拟人体模型开始构建，凶手的发力方式、习惯动作、甚至可能的体型特征，在数据的填充下逐渐清晰。
这是他的战场，他的赎罪方式。用最理性的工具，为最无声的受害者，讨回最后一点公道。
***
刑警队会议室，烟雾再次缭绕起来。
技术科的王工指着投影幕布：“这种润滑剂，代号L-37，主要用于高精度机床保养。本市使用这种规格润滑剂的工厂，不超过五家。”
江焰盯着地图上被标记出的五个点，目光锐利：“重点排查这五家工厂近半年内的离职人员，特别是机械维修、操作岗位，有暴力前科、或者性格孤僻者优先。”
“江队，”小李补充道，“法医那边刚补充了信息，根据对尸体……呃，对受害者骨骼肌肉的进一步分析，凶手很可能从事需要长期站立、并有频繁手臂发力动作的职业，力量很大。”
机床操作、维修……江焰眼神一凝，对上了。
“分头行动！重点查这五家厂的机修工和冲压工！”江焰猛地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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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方向明确后，进展快得惊人。三天后，嫌疑人浮出水面——城西一家机械加工厂的前机修组长，张强。此人一个月前因与人斗殴被开除，性格暴躁，有家暴史，且左手力量明显大于右手，符合沈郁对凶手惯用左手的推断。更重要的是，有工友反映，张强被开除后曾扬言要“干票大的”，并且在他离职后，厂里少了一套特制的保养工具，其中就包括一把重型砍骨刀。
抓捕行动在凌晨展开。江焰带队冲进张强租住的城中村出租屋时，里面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机油味。张强试图反抗，被江焰一个利落的擒拿死死按在地上，手铐扣上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审讯室内，张强起初还百般抵赖，直到江焰将现场提取的L-37润滑剂成分报告、工友证词、以及沈郁出具的、详细到令人发指的尸检报告——包括凶手发力角度、身高体重范围、甚至可能存在的旧伤导致的细微动作特征——一一摆在他面前。
铁证如山。张强脸上的横肉抖动了几下，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案子破了。
刑警队里一片欢腾，队员们嚷嚷着要江队请客。江焰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带着点疲惫的笑意，应付着众人的起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
那个提供了最关键线索的人，没有出现。
***
结案报告全部整理完毕，已是深夜。江焰打发走了所有队员，独自一人留在办公室。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映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再次走向那座安静得过分的大楼，走向地下二层。
法医中心的走廊空无一人，灯光比白天更显惨白。只有尽头那间办公室的门缝下，还透出一线光亮。
江焰放轻脚步，走到门前。门没有关严，他透过门缝，看到里面的景象。
沈郁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独自站在靠墙摆放的那张不锈钢解剖台边。台上空无一物，被擦拭得锃亮，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
他背对着门口，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瘦、孤寂。他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守望着这片属于寂静与真相的领地。
江焰没有进去，也没有出声。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看着那个背影。这一次，他没有感觉到冰冷，也没有觉得怪异。他只感觉到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默的悲伤，和一种近乎固执的、与整个世界隔绝开的温柔。
过了很久，直到腿脚有些发麻，江焰才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他回到车上，却没有立刻发动。手机屏幕亮起，是队员们催促聚餐的消息。他划掉通知，手指在通讯录里“沈郁”的名字上停顿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拨号键。
他知道，有些门，需要里面的人自己愿意打开。
而他，或许可以试着，等一等。
江焰发动汽车，驶入夜色。城市的灯火在车窗外流淌，明明灭灭，映照着他眼中某些正在悄然改变的东西。那个雨夜血泊中的颤抖，办公室里不经意露出的伤痕，还有此刻空荡解剖台前沉默的背影……一点点地，拼凑出一个他从未真正认识过的沈郁。
一个，让他无法再轻易用“疯子”来定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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