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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笼里的回声与未断的枷锁

意重恋

客房的门锁是老式的球形锁,转动时会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温初躺在床上,听着隔壁主卧传来的细微动静,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他就爬了起来。膝盖的肿痛比昨晚更甚,下地时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他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站稳。客房的卫生间里没有洗漱用品,他打开衣柜,发现底层放着一套全新的牙具和毛巾,包装都没拆,显然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他拿着东西走到公共卫生间,镜子里的人面色惨白,额角的伤疤红肿得厉害,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刺骨的凉意让他清醒了几分。

客厅里静悄悄的,楚荨薄应该还没起。温初走进厨房,想按照昨晚的吩咐做早餐,却在打开冰箱时愣住了——里面多了几样他以前爱吃的东西:速冻的小笼包,还有一瓶腐乳。

那是他小时候的口味。楚母总说他“年纪轻轻却爱吃些重口的”,每次蒸小笼包,都会特意给他留一碟腐乳。

温初的指尖抚过那瓶腐乳的玻璃罐,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楚荨薄是故意的吗?故意摆这些东西在他面前,提醒他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小笼包,放进蒸锅。水汽氤氲起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那些涌上心头的酸涩。

楚荨薄起床时,早餐已经摆在了餐桌上。小笼包冒着热气,旁边放着两碗白粥,一碟腐乳被单独放在温初那边的位置。

“看来牢里的日子没磨掉你的手艺。”楚荨薄拉开椅子坐下,语气听不出褒贬。他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小笼包,却没蘸醋,而是伸向了那碟腐乳。

温初的心猛地一跳。楚荨薄以前最讨厌腐乳的味道,说那是“发霉的东西”,每次他吃的时候,都要皱着眉躲得远远的。

楚荨薄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眼看他,眼神骤然变冷:“看什么?觉得我不配吃这个?”

“不是。”温初连忙低下头,端起自己的粥碗,小口喝着。粥很烫,烫得他喉咙发疼,却压不住心里的惊涛骇浪。

楚荨薄没再说话,默默地吃着早餐。他确实不爱吃腐乳,那股发酵的味道让他生理性不适,可刚才看到那碟腐乳时,他鬼使神差地就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的瞬间,十年前的画面突然涌了上来——温初捧着一碗白粥,一边吸溜一边往嘴里塞腐乳,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楚母在旁边笑着骂“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胃里忽然一阵翻涌,楚荨薄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客厅。温初看着他的背影,手里的粥碗微微发颤。

“吃完把碗洗了。”楚荨薄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上午把书房整理出来,下午跟我去公司。”

温初应了声“好”,低头看着碗里剩下的半块腐乳,忽然没了胃口。

书房里的文件比昨天更多,堆得像座小山。温初按照日期和类别一一分类,指尖划过那些印着“楚氏集团”抬头的纸张,心里五味杂陈。楚荨薄用了十年时间,把当初濒临破产的小公司做成了如今的商业巨头,这背后的艰辛,可想而知。

他想起小时候,楚荨薄趴在书桌上写作业,咬着笔杆说“以后我要赚很多钱,给我爸妈买大房子”。那时的梦想很简单,如今却以这样残酷的方式实现了。

整理到下午,温初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铁盒,藏在书柜最底层。盒子不大,看着有些年头了,表面的漆都掉了不少。他犹豫了一下,没敢动,只是把周围的灰尘擦干净。

楚荨薄回来时,温初刚把最后一份文件放好。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收拾好了?”他问,目光扫过书房,在看到那个铁盒时停顿了一瞬。

“嗯。”温初点头,“那个盒子……”

“不用管它。”楚荨薄打断他,语气冷硬,“走吧。”

楚氏集团的总部在市中心的地标性建筑里,前台的接待看到楚荨薄,立刻恭敬地鞠躬:“楚总好。”

楚荨薄没理,径直走向专属电梯。温初跟在他身后,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下意识地低下头。

顶层的办公室比公寓里的客厅还要大,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楚荨薄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指了指旁边的一张空桌:“你以后就在这里待着,负责整理我的文件,端茶倒水。”

“好。”温初应道。

楚荨薄没再管他,打开电脑开始工作。温初坐在空桌前,看着桌上崭新的电脑和打印机,手足无措。他在牢里十年,外面的世界变化太大,这些新式的办公设备,他根本不会用。

“愣着干什么?”楚荨薄头也没抬,“把昨天的会议纪要打出来,复印十份。”

温初的脸瞬间涨红:“我……我不会用这个打印机。”

楚荨薄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嘲讽:“十年牢坐下来,连打印机都不会用了?”

温初的头垂得更低了:“对不起。”

楚荨薄冷哼一声,起身走过来。他站在温初身后,温热的气息拂过温初的颈侧,带着淡淡的雪松味。温初的身体瞬间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看好了。”楚荨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手覆上温初的手,操作着打印机的按钮。指尖相触的瞬间,温初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

楚荨薄的动作也停住了,他看着温初发白的脸,眼底的寒意更甚:“怎么?怕我吃了你?”

“不是。”温初的声音发颤,“我自己学就好。”

楚荨薄没说话,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丢下一句:“五分钟后,我要看到文件。”

温初看着打印机,手心里全是汗。他硬着头皮摸索,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把文件打出来。复印的时候又出了差错,纸张放反了,印出来的全是黑的。

五分钟后,楚荨薄抬起头:“文件呢?”

温初拿着皱巴巴的文件走过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对不起,楚总,我弄砸了。”

楚荨薄看着那些废纸上的黑块,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怒意:“温初,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他抬手,狠狠一巴掌甩在温初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温初被打得偏过头,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这不是楚荨薄第一次打他。十年前在看守所,楚荨薄隔着玻璃,用尽全力捶打那块坚硬的屏障,嘴里吼着“我要杀了你”,那时的愤怒是滚烫的。可现在这一巴掌,带着刺骨的寒意,像在打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温初慢慢抬起头,看着楚荨薄。对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一巴掌只是掸掉了身上的灰尘。

“对不起,楚总。”温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我会重新弄好。”

楚荨薄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温初以为他还会再动手,他却忽然移开了目光:“滚出去。”

温初转身,一步步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空无一人,他靠在墙上,抬手抚过被打的脸颊,那里已经红透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绝望。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好承受楚荨薄所有的恨意和折磨,可当那巴掌落下时,他才发现,自己还是会疼,还是会难过。

那些曾经的兄弟情分,真的被这十年的恨意消磨殆尽了吗?

他在走廊里站了很久,直到脸上的红肿消退了些,才重新回到办公室。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操作着打印机,终于把文件弄好了。

楚荨薄接过文件,看都没看就扔在了一边:“下班前,把这份合同翻译成英文。”

温初拿起合同,心沉到了谷底。他在牢里学过一点英语,却仅限于日常对话,这样专业的商业合同,他根本翻译不了。

可他没敢说不。他知道,拒绝的后果只会更糟。

整个下午,温初都埋首在那份合同里。单词不认识,他就用手机查;句子看不懂,他就逐字逐句地抠。夕阳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个沉重的枷锁。

楚荨薄处理完工作时,天色已经暗了。他看着温初面前摊开的合同,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释,却没翻译出多少。

“看来你不仅手脚笨,脑子也不好使。”楚荨薄的声音带着嘲讽,“十年牢,把你坐成了个废物。”

温初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楚荨薄拿起合同,撕成了碎片。“不用翻了。”他说,“看来你也就配做些端茶倒水的活。”

他转身拿起外套:“走吧。”

回去的路上,车里一片死寂。温初看着窗外掠过的夜景,忽然想起小时候,楚荨薄骑自行车载着他,穿过一条条小巷,那时的风是暖的,笑声是甜的。

而现在,同样的城市,同样的人,却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沉默。

回到公寓,楚荨薄把外套扔在沙发上:“做晚饭。”

温初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有一块新鲜的牛排。他记得楚荨薄爱吃七分熟的,外焦里嫩,撒上黑胡椒和海盐。

他系上围裙,开始煎牛排。滋滋的油花溅起来,烫在手上,他却像没感觉到一样。

牛排煎好时,楚荨薄坐在餐桌旁,手里拿着那个从书房带回来的铁盒。他用一把小巧的钥匙打开锁,从里面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少年,穿着高中校服,勾着肩膀站在学校的香樟树下,笑得一脸灿烂。左边的是楚荨薄,右边的是温初。

温初端着牛排走出来,看到那张照片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那是他们高考结束那天拍的。楚荨薄说:“温初,以后我们考同一所大学,还做最好的兄弟。”

他当时笑着点头,说:“好。”

可后来,他没去成。因为那场车祸,他的人生轨迹彻底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楚荨薄拿起照片,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温初的脸,眼神复杂难辨。

“记得这张照片吗?”他问,声音很轻。

温初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能点了点头。

“那天你说,要跟我做一辈子的兄弟。”楚荨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温初,你说的一辈子,就是这样的吗?”

温初看着他,眼眶突然红了。“对不起。”他哽咽着说,“楚荨薄,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楚荨薄忽然把照片扔在桌上,猛地站起身,一把攥住温初的手腕:“对不起有什么用?!”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十年的痛苦和愤怒,“我爸妈没了!我的家没了!你一句对不起,就能把这一切都还给我吗?!”

他把温初拽到客厅中央,狠狠地甩开:“你以为我留着你,是还念着那点狗屁兄弟情分吗?我是要让你看着!看着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用我爸妈的命换来的!我要让你活在愧疚里,活在我的阴影里,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温初被甩得跌坐在地,膝盖撞在地板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可这点疼,比起心里的疼,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看着楚荨薄,对方的眼睛通红,像一头濒临失控的困兽。他忽然明白了,楚荨薄恨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撞死了自己的父母,更是因为他毁掉了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包括那段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我知道。”温初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楚荨薄,我知道。所以我留下来了,我会陪在你身边,用一辈子来赎罪。”

哪怕这赎罪的过程,是生不如死。

楚荨薄看着他,眼神里翻涌着各种情绪,有恨,有怨,有痛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挣扎。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了主卧,“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温初坐在地上,看着紧闭的房门,缓缓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悲凉。

他知道,这场以恨为名的囚禁,才刚刚开始。而他和楚荨薄,都被困在这座名为“过去”的囚笼里,谁也逃不出去。

深夜,温初被渴醒。他走出客房,想去厨房倒水,却看到主卧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透过门缝,他看到楚荨薄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张照片,肩膀微微颤抖。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映出了眼角未干的泪痕。

那一刻,温初忽然明白了,楚荨薄的恨有多深,心里的痛就有多浓。而他自己,就是那个不断往这伤口上撒盐的人。

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回到客房,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窗外的月光很亮,却照不进这无边的黑暗里。

他和楚荨薄之间的枷锁,从来都不是那份《卖身契》,而是刻在彼此骨血里的记忆和恨意。

这枷锁,这辈子,恐怕都解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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