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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里的微光与更深的深渊

意重恋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时,温初已经将早餐摆上了餐桌。小笼包换成了白粥和咸菜,他没再碰冰箱里的腐乳,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

楚荨薄走进餐厅时,目光在空荡荡的餐桌一角扫了扫,没说什么,径直坐下。他喝粥的动作很慢,瓷勺碰到碗壁发出轻响,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今天跟我去个地方。”楚荨薄忽然开口,视线落在温初红肿未消的脸颊上,那里还残留着昨天巴掌的痕迹。

温初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楚荨薄放下碗,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语气不容置喙。

车子驶出市区,朝着城郊的方向开去。温初看着窗外飞逝的树木,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楚荨薄今天格外沉默,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盘算什么。

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一处墓园门口。不是楚荨薄父母安息的那座,这里更偏僻,也更荒凉。

温初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楚荨薄解开安全带,侧头看他:“下车。”

温初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被一阵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墓园里杂草丛生,墓碑歪斜地立着,透着一股萧索的气息。

楚荨薄没带他往深处走,而是在入口不远处停了下来。那里有两座紧挨着的新坟,墓碑上的照片有些模糊,却能看出是一对中年夫妇的模样——是温初的父母。

温初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入狱后不久,就接到了父母“意外”身亡的消息。楚荨薄从未让他见过父母的最后一面,甚至没告诉他墓地在哪里。这十年里,他无数次在梦里回到老家,却连父母的坟茔都找不到。

“怎么?”楚荨薄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笑意,“见到亲人,不高兴?”

温初看着墓碑上父母的照片,他们笑得很温和,和记忆中一样。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上前,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你爸妈走的时候,很安详。”楚荨薄走到他身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诛心,“煤气泄漏,睡梦里就去了,没受什么罪。”

温初猛地转头看他,眼睛红得吓人:“是你做的,对不对?”

这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他一直知道,父母的死绝非意外,却始终不敢亲口问出来。

楚荨薄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翻涌着浓烈的恨意:“是又怎么样?温初,你撞死我爸妈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们会不会疼?”

“他们是无辜的!”温初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了十年的痛苦和愤怒,“楚荨薄,你恨我,冲我来就好!为什么要连累他们?!”

“无辜?”楚荨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上前一步,一把攥住温初的衣领,将他拽到墓碑前,“你问问他们,在你酒驾撞死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是无辜的?你问问他们,养出你这样的儿子,后悔吗?”

“我没有!”温初挣扎着,眼泪掉得更凶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后悔?”楚荨薄将他狠狠推到墓碑上,温初的后背撞在冰冷的石碑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你的后悔值多少钱?能换我爸妈活过来,还是能换你爸妈活过来?”

他指着墓碑上的照片,声音陡然拔高:“温初,你看着他们!看着你爸妈!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儿子犯下的罪孽,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温初的身体沿着墓碑滑坐下来,双手插进杂草里,指甲被碎石划破也浑然不觉。他看着父母的照片,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把他架在脖子上,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母亲坐在灯下,给他缝补磨破的裤子。他们那么普通,却给了他全部的爱。可他呢?他不仅毁了楚家,还连累了自己的父母……

“你不是想赎罪吗?”楚荨薄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那就在这里跪着,给他们磕头。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温初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他知道,楚荨薄是想让他在这里,在父母的墓碑前,彻底认清自己的罪孽。

“好。”温初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平静,“我磕。”

他直起身,对着父母的墓碑,重重地磕了下去。

额头撞在坚硬的土地上,扬起一阵尘土。这里没有楚荨薄父母墓前的青石板,只有硌人的碎石和冰冷的泥土。

“一。”温初自己数着,声音哽咽。

“爸,妈,对不起……”

“二。”

“是儿子不孝……”

“三。”

“让你们受委屈了……”

他不停地磕着,额头很快就破了,血混着泥土粘在脸上,狼狈不堪。阳光越来越烈,晒得他头晕眼花,膝盖的旧伤加上新添的磕碰,疼得他几乎要失去知觉。

楚荨薄站在一旁,看着他像疯了一样磕头,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他以为自己会觉得解气,会觉得痛快,可看着温初额头不断渗出的血,他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隐隐作痛。

十年前,他得知父母死讯时,也曾这样崩溃过。他抱着温初的父母哭,说要让温初偿命。那时温父温母还劝他,说“初初不是故意的,他还小”。

可他恨啊。恨温初的酒驾,恨他的懦弱逃跑,更恨自己没能保护好父母。

他把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归咎到温初身上,以为毁掉温初在乎的一切,就能减轻自己的痛苦。可当他真的看着温初在父母墓前自残般地赎罪时,才发现那恨意的背后,藏着的是更深的空洞。

温初磕到第三十个头时,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楚荨薄瞳孔骤缩,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过去,将他抱在怀里。温初的身体很烫,额头的伤口还在流血,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温初?”楚荨薄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探了探温初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心里一紧。

他从未想过要温初的命。他只是想让他疼,让他愧疚,让他永远活在自己的掌控里。可看着怀里人毫无生气的样子,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楚荨薄抱起温初,快步走向车子。温初很轻,比他想象中轻得多,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

车子一路疾驰,朝着市区的方向开去。楚荨薄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抖,后视镜里,那座荒凉的墓园越来越远,像一个噩梦。

他把温初送到了私人医院。医生检查后说只是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烧,没什么大碍,楚荨薄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护士给温初处理伤口、输液时,楚荨薄就坐在病房的沙发上。他看着温初苍白的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的难受。

他拿出手机,翻到一个加密的相册。里面存着很多照片,大多是他和温初小时候的合影,还有楚父楚母、温父温母的照片。他一张张翻看着,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着。

原来,他从未忘记过那些温暖的日子。那些记忆像深埋在冰层下的火种,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燎原。

温初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

侧头一看,楚荨薄趴在床边睡着了。他眉头紧锁,像是在做什么噩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温初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能感觉到楚荨薄掌心的温度,很暖,和他平日里的冰冷截然不同。这是十年来,楚荨薄第一次这样靠近他,不是为了折磨,不是为了羞辱,只是安静地守着。

有那么一瞬间,温初几乎要以为,他们还能回到过去。

可下一秒,他就清醒了。楚荨薄的恨意是真的,父母的死是真的,他的罪孽也是真的。那些曾经的温暖,不过是恨意缝隙里偶尔透出的微光,转瞬即逝。

他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了楚荨薄。楚荨薄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楚荨薄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就被冰冷取代。他松开手,站起身,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醒了?”楚荨薄的声音有些沙哑,“感觉怎么样?”

“……还好。”温初的声音也很轻,他别开视线,不敢再看楚荨薄的眼睛。

病房里陷入了沉默。输液管里的液体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像是在倒数着什么。

“医生说你明天就能出院。”楚荨薄打破沉默,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漠,“安分点,别再给我惹麻烦。”

温初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楚荨薄没再停留,转身走出了病房。门关上的瞬间,温初才缓缓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

他知道,刚才那短暂的温情,不过是自己的错觉。楚荨薄不会原谅他,他们之间的枷锁,只会越来越紧。

第二天出院时,楚荨薄来接他。车子依旧朝着公寓的方向开,却在半路拐进了一条熟悉的街道——是楚家老小区的方向。

温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楚荨薄解开安全带:“下去。”

温初愣住了。

“我妈以前总说,你做的糖醋排骨最好吃。”楚荨薄看着前方,声音很轻,“去买点排骨,晚上做。”

温初看着他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忽然有些看不懂楚荨薄了。这个人前一秒还能对他狠下毒手,下一秒却能提起楚母的嘱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

“……好。”温初推开车门,走进了旁边的菜市场。

买排骨的时候,摊主认出了他:“小伙子,好多年没见你了,跟楚家那小子一起买排骨的那个,对吧?”

温初的动作顿了顿,点了点头。

“唉,真是可惜了。”摊主叹了口气,“楚家那两口子多好的人……”

温初没再说话,付了钱,拿着排骨快步走出了菜市场。

楚荨薄还坐在车里,指尖夹着烟,却没点燃。看到温初回来,他掐灭了烟,发动了车子。

回到公寓,温初走进厨房,开始处理排骨。他的动作很慢,脑子里乱糟糟的。楚荨薄今天的举动太反常了,让他心里很不安。

楚荨薄没进厨房,也没去书房,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那个铁盒,一遍遍地摩挲着。

排骨炖在锅里,香气渐渐弥漫开来。那是楚母最喜欢的味道,也是温初最熟悉的味道。

“楚荨薄,”温初站在厨房门口,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了,“排骨快好了。”

楚荨薄抬起头,眼神有些恍惚,像是刚从梦里醒来。他放下铁盒,站起身,走到餐桌旁坐下。

温初把糖醋排骨端上桌,还炒了两个青菜。餐桌上没有楚荨薄常喝的威士忌,只有两碗米饭。

两人默默地吃饭,谁都没说话。排骨的酸甜味在舌尖蔓延,却尝不出一点暖意。

吃到一半时,楚荨薄忽然放下筷子,看着温初:“明天开始,不用去公司了。”

温初愣了一下:“……为什么?”

“这里需要人照顾。”楚荨薄的视线落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语气平淡,“我忙,没时间。”

温初低下头,没再问。他知道,楚荨薄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把他囚禁起来。从公司到公寓,不过是换了个更小的牢笼。

“我知道了。”温初的声音很轻。

楚荨薄没再说什么,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他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眼神有些放空。

这味道,和楚母做的很像,却又不一样。楚母做的排骨里,有温暖的烟火气,而温初做的,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苦涩。

晚饭后,温初收拾碗筷时,楚荨薄忽然开口:“书房里的铁盒,你可以打开看看。”

温初的动作顿住了。

“钥匙在书桌的抽屉里。”楚荨薄说完,起身走进了主卧。

温初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紧闭的主卧门,心里五味杂陈。他犹豫了很久,还是走进了书房。

钥匙果然在抽屉里,是一把小巧的铜钥匙,和打开铁盒的那把很像。他拿起钥匙,走到书柜前,拿出了那个上了锁的铁盒。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咔哒”一声,锁开了。

温初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铁盒。

里面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有一叠泛黄的信纸,还有一个旧的储蓄罐,是小时候楚荨薄送他的,上面画着两个勾肩搭背的小人。

他拿起信纸,上面是楚母的字迹,娟秀而温暖。

“初初,听说你考试又进步了,阿姨真为你高兴。这是给你的奖励,放在储蓄罐里了,要好好努力啊。”

“初初,天气冷了,记得多穿点衣服。阿姨给你织了件毛衣,让荨薄带给你。”

“初初,你和荨薄要一直好好的,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一封封看下去,温初的眼泪掉得越来越凶。这些信,都是楚母在他高中时写的,那时他住校,楚母总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

最后一封信,写于十年前那个雨夜之前。

“初初,下周末回家吃饭,阿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荨薄说你最近心情不好,有什么事跟阿姨说,别憋在心里。”

温初捂着嘴,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

他终于明白,楚荨薄为什么把这些东西藏起来。这些信,这些回忆,对他们来说,都是最锋利的刀,既能刺伤对方,也能割伤自己。

楚荨薄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里面蜷缩在地上痛哭的温初,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以为看到温初痛苦,自己会觉得痛快,可心里却像被掏空了一样,只剩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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