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色月光如同粘稠的油漆，泼洒在无声跪拜的僵尸群身上，也涂抹在我藏身的这方岩石凹陷里。手腕上，那最后半颗心形的红光，微弱得像即将燃尽的炭火，每一次闪烁都牵动着濒死的神经。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代表生命力的红色，正一丝一丝，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边缘蚕食，剥离。

等死。这个念头比僵尸的包围更令人绝望。

不能坐以待毙。

我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背靠冰冷的岩石，一点点挪动，试图更深入地蜷缩进阴影。目光却像被钉住了，死死锁在最近处那只跪拜的僵尸身上。

它离我不到五米，背对着我，灰绿色的方块躯干在血月下微微起伏（如果那能算呼吸的话）。它的“生命”，或者说，驱动它这具行尸走肉的能量，是从何而来？它们跪拜月亮，是在汲取什么吗？

一个疯狂、黑暗的念头，如同毒蛇般从心底最深处悄然探出头。

既然我的生命在流逝，那它们的呢？这个诡异的世界，能量是否……可以转移？

这个想法让我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但手腕上那持续不断的、冰冷的剥离感，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理智。没有时间犹豫，没有第二条路。

我颤抖着（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更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虚弱），将意念集中在那把悬浮于感知中的木剑上。目标，锁定那只最近的僵尸的后颈——记忆中游戏里的“弱点”位置。

杀。

意念驱动的“攻击”，没有华丽的剑光，没有破空之声。只有一种……无形的、带着我全部求生意志的“推力”，通过木剑这个概念媒介，作用了出去。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仿佛湿木头被钝器凿入的声音。

那只僵尸跪拜的身躯猛地一僵。它没有惨叫，没有回头。但它后颈被“木剑”命中的位置，皮肤下方的某种东西，似乎……波动了一下。

紧接着，我看到了。

一丝极其微细的、仿佛拥有自己生命般的暗红色流光，如同受到吸引的铁屑，从那僵尸的后颈伤口处飘逸而出，在血色月光下划出一道短暂的轨迹，然后——猛地钻入了我的胸口！

不是手腕，是直接没入了心脏的位置！

“呃啊——！”

我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一股完全陌生的感受瞬间席卷全身！

冰冷与灼热交织！像是极地的寒流与岩浆同时在血管里奔涌！那感觉并非纯粹的舒爽，更像是一种……蛮横的、不容拒绝的“填充”。有什么东西，冰冷而死寂，却被强行塞进了我正在枯竭的生命本源里。

我下意识地抬起颤抖的左手腕。

瞳孔骤然收缩。

那原本只剩下最后半颗、黯淡无光、边缘仍在被蚕食的心形印记，此刻，像是被注入了某种强效的燃料，萎靡的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饱满、鲜明！不仅如此，那消失的半颗心，竟然……重新凝聚了出来！

十颗心！完整无缺，熠熠生辉！仿佛之前那令人绝望的流逝从未发生过！

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活了！我真的……掠夺了它的生命（如果那能称之为生命的话）！

然而，狂喜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排斥感和恶心感翻涌上来。那涌入体内的暗红流光，虽然补全了我的生命值，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杂质”。冰冷，死寂，充满了某种扭曲的怨怼和空洞。它与我本身的生命力格格不入，像油漂浮在水上，虽然暂时填补了空缺，却让我从内到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污染”。

与此同时，那只被“攻击”的僵尸，在暗红流光离体后，整个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架，无声无息地坍塌下去。不是化作白烟消失，而是真正地“腐烂”加速，在几秒钟内变成了一滩暗绿色的、正在渗入草方块的粘稠物质，最终只留下一小撮……散发着微光的、类似经验球的微小光点，悬浮在原地。

而周围其他那些跪拜的僵尸，对于同伴的“死亡”和消失，没有任何反应。它们依旧沉浸在对着血月的诡异朝拜中，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涟漪。

我大口喘着气，感受着体内那“完整”却“不纯”的生命力，以及脑海中多出来的一些……破碎的、扭曲的、不属于我的记忆片段——无尽的黑暗，对月亮的渴望，某种冰冷的召唤……

生命，可以掠夺。

但这掠夺而来的，真的是“生”吗？

我看着手腕上那十颗饱满得近乎刺眼的红心，第一次对“存活”本身，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迷茫。

血色月光下，我蜷缩在岩石的阴影里，刚刚完成了一次杀戮与掠夺，补全了生命。但我丝毫感觉不到安全，反而觉得自己正在滑向一个比死亡更可怕的深渊。

远处，僵尸们依旧在无声跪拜。

近处，那摊同伴融化后留下的污渍，正缓缓被大地吸收。

而我，握着那把意念中的木剑，感受着体内冰冷与灼热交织的“生命”，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或许意味着要不断吞噬这些扭曲的存在，直到自己也变成它们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另一块岩石的阴影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僵尸。

那东西，好像……在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