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着那个破损水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指尖传来的那一点微弱湿意,是冰冷躯壳内唯一能感知到的、带着生机的暖源。它像一枚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我被污染的灵魂中激起了一圈短暂而珍贵的涟漪——那些僵尸的记忆碎片消散了一瞬,萦绕不散的腐臭气息也似乎被冲淡了半分。
净化。这个词语带着神圣的光芒,在我黑暗的心田中亮起。
但光芒之外,是更浓重的阴影。
血月的光芒愈发粘稠,仿佛实质的血液从天空那个巨大的创口中汩汩涌出,将整个世界浸泡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暗红里。平原上,僵尸们的跪拜不再仅仅是沉默,它们开始发出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虫豸在同时啃噬什么的嗡鸣。那声音并不响亮,却无孔不入,钻进脑海,与我体内那片冰冷的“异物”隐隐共鸣,挑动着那不属于我的、对月亮的饥渴。
不能再停留了。每一秒,那“污染”都在试图同化我。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具身份不明的残骸,将水囊紧紧塞进(意念中的)储物空间,转身,向着那片在血月中显得愈发狰狞、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山脉轮廓,迈开了脚步。
这一次,步伐不再仅仅是逃离,而是带着明确,却又无比渺茫的目标——寻找水源,寻找能够洗涤这身污秽的“生命之源”。
脚下的草方块似乎变得更加“柔软”了,甚至能感觉到一种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从地底传来。这个世界在血月下“活”了过来,以一种极其邪恶的方式。远处的树木,在红光中扭曲舞动,仿佛一棵棵痛苦呻吟的活物,它们被砍伐时那凄厉的哀鸣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着回响。
我尽量绕开那些跪拜的僵尸群,但它们数量太多,分布太广。有时候,我不得不从两个跪伏的身影之间狭窄的缝隙中侧身挤过。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浓重腐臭几乎让我窒息,那冰冷的、毫无生机的躯体近在咫尺,皮肤上粗糙的方块纹理清晰可见。每一次靠近,我胸腔内那片掠夺来的生命能量就会一阵躁动,既排斥,又带着某种诡异的…亲近感?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我几欲呕吐。
穿越一片低矮的灌木丛(那些带着尖刺的方块植物刮擦着我的“皮肤”,留下细微的刺痛感)时,我眼角的余光再次捕捉到了那个异样——不远处,一块嶙峋的怪石阴影下,似乎有东西极快地缩了回去。
不是幻觉!
这一次,我无比确信!那东西的速度极快,动作悄无声息,与僵尸的僵硬迟缓截然不同。而且,它似乎在…跟踪我?观察我?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比被成群的僵尸注视更可怕的,就是被一个未知的、拥有智慧(或者说,狩猎本能)的东西在暗处窥伺。
我猛地停下脚步,紧紧握住意念中的木剑,全身肌肉绷紧,死死盯住那块怪石的方向。
血月的光芒在那里投下浓重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片沉滞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阴影。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我高度紧张下的又一个错觉。
但我不敢放松。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我。
僵持了大约一分钟,或许更久。手腕上的生命值依旧稳定在十颗心,但那冰冷的填充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这“健康”是何等的脆弱和虚妄。
不能再等了。无论那是什么,停留只会增加危险。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继续向山脉方向前进。但这一次,我将一部分注意力始终分配在身后,感知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路途比想象中更难走。地面开始出现起伏,裸露的岩石越来越多。我尝试挖掘一块挡路的圆石,那熟悉的生命流逝感再次出现,虽然微弱,却清晰无比。我立刻停下,宁愿费力地绕行。掠夺来的生命是维持存在的燃料,不能再轻易浪费在无谓的“创造”上。
随着逐渐靠近山脉,周围的植被开始发生变化。出现了更多深色的、带着荆棘的藤蔓类方块植物,它们缠绕在岩石上,像一条条伺机而动的毒蛇。空气中那股铁锈和腐甜的气味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硫磺般的刺鼻味道,混合着岩石的尘土气。
就在我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丛异常茂盛、颜色紫得发黑的荆棘时,脚下突然一空!
不是陷阱,而是地形陡然下降。我猝不及防,整个人沿着一个陡坡滚了下去。粗糙的岩石棱角磕碰着我的身体,虽然没有流血(这个世界似乎没有“流血”这个概念,只有生命值的直接扣除),但痛感真实无比,生命值也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当我终于天旋地转地停下来时,发现自己跌入了一个小小的、被环形岩壁包围的谷地。
谷地中央的景象,让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里没有植物,只有一片裸露的、颜色深暗的泥土。而在这片泥土之上,散落着更多的……残骸。
不止一具。
粗略看去,至少有四五具类似之前看到的生物遗骨。它们同样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焦黑的皮毛和奇形怪状的骨头四处散落,一些骨头上还残留着清晰的齿痕。与之前那具不同的是,这些残骸更加“新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臭氧被电离后的焦糊味。
而在这些残骸中间,我看到了不止一个破损的皮革水囊!至少有三个!它们散落在尸块之间,有的被撕开大口子,有的只是表面焦黑。
更重要的是,在谷地最深处,靠近岩壁的地方,有一小片区域的泥土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深褐色,似乎是……湿润的?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水?这里有水?
狂喜瞬间冲垮了警惕。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片深褐色的区域。
然而,就在我即将触碰到那片湿土的瞬间——
“嗖!”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从侧面袭来!
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闪避动作,只能凭借本能将意念中的木剑往身前一挡!
“咔嚓!”
一声脆响。木剑,那柄用我生命值换来的、象征着我微弱反抗力量的武器,在接触到袭击物的瞬间,如同朽木般断裂、粉碎!化为虚无的粒子消散在空气中。
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击在我的肋部!
“砰!”
我整个人被这股巨力打得横飞出去,重重砸在旁边的岩壁上,生命值猛地掉落了接近一颗心!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我挣扎着抬起头,望向袭击袭来的方向。
在谷地边缘的一块高耸岩石上,蹲着一个……东西。
它大约有半人高,体型瘦削,覆盖着一层暗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短毛。四肢修长,关节反弯,带着锋利的、闪烁着寒光的爪子。它的头颅不成比例的小,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一个巨大的、不断开合的口器,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如同锉刀般的细齿。
刚才击碎我木剑、并将我打飞的,就是它弹出的、如同鞭子般灵活的尾巴,尾巴末端带着一枚骨质的、闪着幽蓝光泽的尖刺。
它蹲在那里,无声无息。没有眼睛,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那个可怕的口器,正“锁定”着我。
是它。一直跟踪我的,就是这东西!
它……在守护这片残骸?还是守护这片可能有水的湿土?
我靠在岩壁上,肋部传来钻心的疼痛,生命值只剩下九颗心。武器被毁,面对这个速度、力量都远超僵尸的未知怪物,绝望再次如同冰水般浇下。
那怪物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覆盖着短毛的背部肌肉绷紧,口器开合的速度加快,发出一种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它在准备下一次攻击。
我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散落的残骸和那些破损的水囊,又看向那片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湿泞土地。
求生欲在绝望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我没有武器,但我还有……生命。
还有这身被污染,却也因此蕴含着冰冷力量的生命!
在那怪物后肢蹬地,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再次扑来的瞬间,我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
我没有试图闪避,而是集中了全部的意念,不是去“合成”或“创造”,而是去“引爆”——引爆那沉淀在我胸腔深处、那片来自僵尸的、冰冷死寂的生命能量!
“滚开!!”
伴随着一声嘶哑的咆哮,我将那股冰冷的能量,混合着我对净化的全部渴望,以及面临死亡的极致恐惧,如同无形的冲击波,向着扑来的黑影狠狠推了出去!
没有声音,没有光爆。
只有一股极寒的、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波纹,以我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扑到半空的怪物,动作骤然一僵!它那没有眼睛的面孔似乎第一次露出了某种……类似于“惊愕”的情绪。它发出一声尖锐刺耳、完全不似生物能发出的嘶鸣,仿佛被某种它极度厌恶和恐惧的东西灼伤了一般,强行扭转身躯,落在了几米开外,焦躁地用爪子刨着地面,口器疯狂开合,却不再敢轻易上前。
有效!这掠夺来的、污染我的力量,竟然对这种怪物有克制作用!
我瘫软在岩壁上,大口喘着气,感觉胸腔里那片冰冷似乎缩小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虚弱。强行催动这力量,显然也消耗了我自身。
我和那怪物,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在血月照耀的死亡谷地中,再次陷入了对峙。
它忌惮我身上散发出的“死亡”气息。
而我,觊觎着它身后,那片可能蕴含“生命”的湿土。
手腕上,九颗红心微微闪烁。体内,冰冷与虚弱交织。
下一步,是趁它忌惮,冲过去取水?还是……想办法,杀了它?
我看着那怪物反弯的肢体和尾部的骨刺,知道任何一个选择,都可能让我万劫不复。
血月,静静悬挂,注视着这场为了生存与净化,在死亡边缘展开的微妙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