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塔壁脉搏般的红光，如同无数双窥视的眼瞳，将我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覆盖着骨灰的地面上。那具捧书微笑的干尸，那面墙上用血与疯狂书写的真相，像两根冰冷的楔子，钉死了我所有的退路。循环是仪式，生命是献祭，笔记本是加固牢笼的坐标……我所珍视的求生意志，我所追寻的净化之路，竟可能是将我推向深渊的最后一把力。

无知的安全？还是疯狂的抗争？

目光在“遮眼之徽”与那本暗金色的《亵渎之典》之间剧烈摇摆。旗帜上的手掌试图遮蔽恐惧，而古籍上那只完全睁开的眼睛，却像是在发出赤裸裸的、通往毁灭的邀请。

最终，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愤怒，混合着对那所谓“古老之眠”和“眼睛”的憎恶，如同岩浆般冲破了恐惧的冰层。我受够了被汲取，被玩弄，被当作维持某个可怖存在的柴薪！

我松开“遮眼之徽”的旗杆，任由它倒伏在尘埃里。然后，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握向了那本《亵渎之典》。

指尖触碰到冰冷金属封面的瞬间——

“轰！！！”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意念层面的洪流，裹挟着无数破碎的星辰、扭曲的几何图形、非人的嘶吼与低语，以及一种俯瞰万千世界、漠视一切存在的冰冷意志，猛地冲入了我的脑海！

剧痛！仿佛整个颅骨都要被这股信息洪流撑爆！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碎裂。塔壁的脉动红光化作了流淌的血液，垂落的肉须变成了扭动的触手，脚下的骨灰重新凝聚成哀嚎的灵魂。无数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其他循环中幸存者的挣扎、绝望、乃至最终的湮灭——如同走马灯般在我眼前飞速闪现、炸裂。

手中的《亵渎之典》变得滚烫，封面那只金属眼睛仿佛活了过来，冰冷地注视着我的崩溃。体内的生命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沸腾、蒸发，手腕上的心形印记疯狂闪烁，颜色在鲜红与濒死的灰白之间急速切换。

“呃啊啊啊——！”

我抱住头颅，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跪倒在地。理智的堤坝在这恐怖的冲击下摇摇欲坠。这就是“亵渎”的代价？这就是直面真相的疯狂？

不！不能在这里倒下！

我想起那个碳化幸存者最后的呐喊——“阻止循环！”想起墙壁上血字揭示的出路——“直面眼睛！”

一股残存的、属于我自己的意志，如同风暴中最后一点星火，在疯狂的洪流中死死坚守。我强迫自己抬起头，望向那些垂落肉须交织的、通往塔顶的黑暗。

那里，是“眼睛”的所在。是这一切痛苦的源头。

爬上去！

这个念头成了我唯一的锚点。我死死攥住滚烫的《亵渎之典》，用它作为支点，挣扎着重新站起。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仿佛在粘稠的沥青中跋涉。脑海中那些幻象依旧肆虐，时而看到死去的同伴向我伸出手，时而听到那个无眼怪物在耳边嘶鸣。

我攀上第一根粗壮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肉须。触手滑腻而坚韧，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体温。肉须感受到我的重量和《亵渎之典》的气息，剧烈地扭动起来，试图将我甩脱。我咬紧牙关，指甲几乎抠进肉须的表皮，利用周围垂落的、更细的触须网络，艰难地向上攀爬。

越往上，空间越是违反常理。重力似乎变得混乱，有时需要横向移动，有时甚至要倒悬着爬过由肉须编织的“天花板”。塔壁内部搏动的暗红脉络更加密集，光芒也变得更加刺眼，那低沉的呻吟共鸣在这里化作了直接冲击灵魂的尖啸。

偶尔，我能看到一些被肉须紧紧包裹、早已失去生命反应的“虫蛹”，它们干瘪的轮廓诉说着失败的抗争。也曾瞥见一些在肉须间快速掠过的、没有实体的“影子”，它们发出诱惑的低语，试图引导我走向歧路，但在靠近《亵渎之典》散发的扭曲力场时，又如同被灼伤般尖叫着退开。

生命值在持续下跌，已经不足五颗心，颜色黯淡。精神上的污染与《亵渎之典》带来的疯狂相互撕扯，让我时而清醒，时而恍惚。但我攀爬的动作却未曾停止，一种近乎本能的执念驱动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一瞬。我终于攀上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台。

这里似乎是塔的“心脏”区域。

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搏动肉须缠绕形成的空腔。肉须的源头，来自上方无尽的黑暗，而它们的末端，则如同树根般扎入平台中央一个不断旋转、散发着幽绿与暗红交织光芒的……能量漩涡之中。

漩涡的中心，悬浮着一颗巨大的、完全由光芒构成的、冷漠无情的——眼睛！

它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是一个纯粹几何形态的、不断变换着复杂图案的光之结构。它就是“眼睛”！就是汲取生命、维持循环的源头！就是笔记本中提到的“坐标”最终指向的存在！

在我踏上平台的瞬间，那颗“眼睛”的光芒猛地聚焦在我身上！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庞大、都要纯粹的意志，如同整个世界的重量，狠狠压在我的灵魂之上！它没有愤怒，没有恶意，只有一种程序般的、绝对的“汲取”指令！

我手腕上的生命值如同开闸洪水般暴跌！四颗心、三颗心、两颗心……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被彻底吹灭！

手中的《亵渎之典》在这极致的力量压迫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封面那只金属眼睛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结束了吗？这就是反抗的结局？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连同《亵渎之典》本身蕴含的那股扭曲、亵渎的力量，化作一声无声的咆哮，朝着那颗光芒构成的“眼睛”，狠狠“砸”了过去！

“直视我！你这窃取生命的窃贼！”

没有爆炸，没有光芒对撞。

只有一种绝对的“寂静”降临。

时间、空间、思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那颗光芒“眼睛”的运转，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卡顿”。

就像精密仪器中，落入了一粒微不足道，却恰好卡在关键齿轮间的尘埃。

紧接着，我仿佛听到了，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带着一丝困惑，一丝被打扰了沉眠的不悦，仿佛来自亘古之前的……叹息。

“眼睛”的光芒，极其短暂地，黯淡了亿万分之一秒。

然后，一切恢复了“正常”。

巨大的压力依旧存在，生命值的流逝仍在继续。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瘫倒在平台上，生命值只剩下最后半颗心，微弱地闪烁着。《亵渎之典》在我手中化为齑粉，消散无踪。

我失败了。没能打破循环，没能毁灭眼睛。

可是……

我抬起沉重无比的眼皮，望向那颗恢复了冰冷运转的“眼睛”。

那粒“尘埃”，那个由我的反抗和《亵渎之典》力量共同制造的、微不足道的“卡顿”，是否……已经埋下了某种变数？

在我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我仿佛看到，在下方无尽的塔内黑暗中，有那么一两个悬挂的“虫蛹”，极其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循环，依旧。

但下一次循环，是否会因为这一丝微不足道的“噪音”，而走向不同的轨迹？

黑暗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