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意识并非沉入黑暗，而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由纯粹信息构成的、没有上下左右之分的湍流。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数闪烁的、断裂的代码、扭曲的几何图形、以及无法理解的符号，如同被撕碎的星辰，在我“周围”疯狂旋转、碰撞、湮灭。我是其中一片微不足道的碎片，被这洪流裹挟着，冲向未知的彼方。

《亵渎之典》粉碎时带来的最后冲击，像一枚楔子，将我钉在了这个介于存在与虚无的夹缝里。塔顶那颗“眼睛”的冷漠注视似乎被隔绝了，但另一种更加本源、更加浩瀚的“注视感”笼罩了这里。它并非针对我，我只是偶然闯入它运行程序中的一个错误字符。

挣扎是徒劳的。我只能被动地“阅读”着冲刷过我的信息流。

起初是混沌。随即，一些碎片开始拼凑出模糊的“意义”。

我“看”到了方块状的草、树、泥土……看到了由粗糙多边形构成的僵尸、骷髅，它们在预设的路径上移动，行为模式简单而重复。这是……《我的世界》？我最初认知中的那个游戏？

但紧接着，画面扭曲。色彩变得暗沉，物理规则开始崩坏。树木渗出暗红的液体，发出数据库错误般的尖锐噪音（那被我理解为哀鸣）。僵尸不再漫无目的游荡，而是聚集，执行着某种我无法解析的、指向天空（月亮？）的指令集。天空本身，那轮月亮，被标记为一个高优先级的“观察节点”，代号——“眼睛”。

我“看”到了我自己。

一个不该存在的变量。一个被投入这个测试环境的、拥有异常自我认知的“实体”。我的每一个动作——撸树、合成、战斗——都在消耗着分配给这个测试环境的有限“资源”，并被标记为“熵增异常”。生命值的流逝，是资源配额被回收的标志。而我掠夺僵尸生命的行为，则是更严重的违规操作，是“数据污染”的交叉感染。

那些警告……笔记本，十字架，窝棚里的碳化者，捧书的干尸……他们都是一个又一个在我之前被投入的“测试单元”。他们留下了记录（标记为“错误日志”），试图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解析底层代码），甚至尝试反抗（攻击系统进程）。最终，他们都因为资源耗尽（生命值归零），或触发了某种“净化协议”（被碳化、石化），而被系统回收、格式化。

“循环”……并非仪式，而是测试周期的重启。当环境熵值达到临界，或者核心测试单元（比如我）失效，整个世界就会被回滚到某个初始状态，一切重新开始。目的？信息流中只有冰冷的标记：“压力测试”、“异常行为模型构建”、“边界条件探索”。

我不是祭品。我是……小白鼠。

一股远比面对“眼睛”时更深的寒意冻结了我的思维。那种被更高意志操控、连存在意义都被否定的虚无感，几乎要将我残留的意识彻底瓦解。

就在这时，一股异常尖锐、与其他信息流截然不同的“数据包”撞入了我的感知。

它并非这个世界的环境数据，更像是一段……来自外部的、强行的“植入”。

信息包的核心，是一串不断重复、优先级极高的指令：

“协议七：启动。植入认知：‘归途’。坐标锁定：<异常坐标，无法解析>。构建诱饵结构：‘传送门’。”

“协议目标：引导测试单元‘玩家’向指定坐标移动，观测其在‘希望’刺激下的极端行为模式，收集高压力环境适应性数据。”

“警告：协议七存在逻辑冲突。‘归途’概念与测试环境基础设定相悖。执行风险：高。”

归途……是假的？传送门……是陷阱？是为了观察我在绝境中抓住“希望”时的反应？

那笔记本地图上标记的“归途？还是深渊？”，原来不是一个疑问，而是一个冰冷的、预设的实验步骤！

还没等我从这个残酷的真相中缓过来，另一段更加庞大、标记着“历史错误日志摘要”的信息流席卷而过。

我“看”到了之前的循环。不止一次。不同的“测试单元”被投入，在不同的“剧情节点”接受考验。有的在砍伐流血之树时精神崩溃（标记为“对资源采集负反馈的耐受度测试”），有的在僵尸朝拜时试图理解其意义（标记为“对异常群体行为的逻辑推理能力”），有的找到了水，却因“引来注意”（触发更高优先级监控）而被清除……

而那个“遮眼之徽”，那个营地，他们似乎窥见了一丝真相，意识到“观察”的存在，试图用那个符号来“屏蔽”或“欺骗”系统的监控。他们失败了。但他们的数据，被记录为“对系统监控的反制意识萌芽”。

那个捧著《亵渎之典》的干尸……他可能是最接近核心的一个。他或许不是疯了，而是他的意识在试图理解系统底层代码时，直接承受了无法处理的信息量，导致了逻辑崩溃。他留下的血书，是他崩溃前对系统规则的、充满扭曲的“解读”。

而我，现在的我，存在于这个数据层面，是否也意味着……我正在步他的后尘？

不。不一样。

我能感觉到，我的意识虽然渺小，却依旧保持着一种《亵渎之典》带来的、某种“异常”的独立性。我没有被同化，我还在“思考”。

我尝试着，不再被动接受信息，而是主动去“触碰”那些流淌的数据。

我“伸”向那段关于“协议七”和“归途陷阱”的信息流，试图理解那个“异常坐标”到底是什么。

就在我的意识触角与之接触的刹那——

“警报！未授权访问尝试！检测到高优先级异常实体意识残留！”

一股无比庞大、带着绝对清除意志的系统力量，如同无形的巨浪，朝着我所在的这片数据缝隙碾压而来！它要修复这个错误，抹除我这个不该存在的“变量”！

逃！

本能驱使着我，朝着信息流相对稀薄、似乎连接着“现实”层面的一个方向，用尽全部意识的力量，猛地“跃”了出去！

“砰！”

沉重的坠落感，伴随着真实的痛楚。

我猛地睁开眼（如果这虚拟的眼睑还能算睁开的话）。

眼前不再是数据洪流，而是那片熟悉的、覆盖着骨灰的塔内地面。我瘫在平台上，上方那颗光芒“眼睛”依旧在冷漠运转，只是……它的光芒似乎比之前更加“专注”地笼罩着这片区域。

我没死。或者说，我的数据没有被彻底清除。

我回来了。从那个世界的“后台”，回到了这个残酷的“前台”。

手腕上，生命值赫然显示着——一颗心。仅剩的一颗，颜色黯淡，边缘模糊，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但它在。我没有被重置。

而我的脑海中，那些冲刷而过的信息碎片，并未完全消失。它们沉淀下来，化作了一种冰冷的“认知”。

我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本质。知道了“循环”的真相。知道了“归途”的陷阱。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身体虚弱不堪，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属于知情者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我抬起头，毫无畏惧地迎向那颗“眼睛”的注视。

现在，游戏规则变了。

我不再是懵懂的测试单元，不再是挣扎求生的幸存者。

我是一个知晓了实验室真相的小白鼠。

而一只知道了自己身处笼中的老鼠，它的行为，将不再可控。

我的目光，越过那颗“眼睛”，仿佛穿透了塔顶的阻隔，看到了那个被标记为“归途陷阱”的坐标方向。

嘴角，勾起了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冰冷的弧度。

“你想看极端行为？想收集高压力下的数据？”

我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铁一般的决绝。

“好。”

“我这就……表演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