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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彩背后的真实

梦归藏南

程楠雪放下手机,指尖还残留着屏幕的温度,转头问才让:“才让老师,您去年去称多,真像晓雯姐说的,那边现在还是不好发展吗?”

才让夹着牦牛肉的手顿了顿,眉头拧了起来:“可不是不好发展嘛!称多这两年是修了新公路,县城里也有了智慧农贸市场,看着是比以前像样,但根子上的难题没解决。我去拉布乡的牧区,主路通了可牧道还是土路,下雨天骑摩托车送牛羊肉去乡上,摔得满身泥是常事。县里引进了屠宰加工项目,年屠宰能力能到四千头,可牧民散养的牛羊凑不齐量,项目大半时间都在闲置,哪能带动多少收入?”

王顺刚喝了口茶,听见这话接了茬:“治多更别提了,典型的高寒牧区,产业就指着牛羊,单一得很。去年我拉货去治多,县城里刚开了家华龙宜佳超市,说是填补了零售空白,可货架上一半商品都快过期了——运货成本太高,商家不敢多进货,牧民想买点新鲜的蔬菜水果,得碰运气。偏远牧场的人更难,小海生鲜的乡镇商超还在建,现在买包盐都得开车跑几十公里。”

“那不是说通信网络都通了吗?不能搞直播卖货?”若栖想起之前听说的“数字乡村”,疑惑地问。

才让苦笑一声:“网络是通了,基站建得不容易,建设者烤化冻土才架起来的,可没用起来啊!年轻牧民跟着培训学直播,对着手机只会说‘肉好’,汉族话都说不利索,怎么跟网友沟通?老一辈更别提了,连智能手机都不会解锁,还是得靠骑摩托车收牛羊、跑销路。哪像西宁的主播,直播间开在商场里,团队帮忙控场、发货,一天卖的量比治多牧民一年卖的都多。”

晓雯刚好进来送热水,指尖还沾着刚擦过茶台的水珠,接过话头时语气里裹着几分无奈:“关键是公共服务差太远,留不住人也引不来产业。就说治多县城的医院吧,连个能做常规胃镜的内科诊室都凑不齐,唯一的B超机还是五年前援青队留下的旧设备。北京来的援青医生待满一年就走,他们一走,牧民得了胃溃疡、胆囊炎这类常见病,都得往西宁跑——那盘山公路弯得能把人晃吐,七八个小时的路,遇上暴雪封山,硬生生能堵到第二天。我去年听一个治多的牧民说,他阿妈突发心梗,等赶到西宁医院时,人都没救过来了。”

她把暖水瓶稳稳放在桌角,又指了指学校的方向:“学校更愁人,新教室是盖起来了,白墙玻璃窗看着亮堂,可双语老师前脚来后脚走。上个月刚走的那个藏文老师,说是县城里连个能买新鲜水果的超市都没有,工资还不到西宁民办学校的一半,教了半年就打包去玉树了。现在四年级的藏文课都停了快三周,孩子们只能抱着旧课本自己读,好多字都认不全。”

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向窗外莫家街蒸腾的烟火气:“你再看西宁,地铁能直接通到医院地下车库,省人民医院连心脏搭桥都能做,商场里从奶茶店到奢侈品店一应俱全,随便找个小吃摊打工,一个月都能挣三四千。可治多、称多这些地方呢?就算政府给企业免三年租金、补设备钱,也没几家愿意来——牧区里年轻人都跑光了,招个打包货物的工人都得去邻乡找;从治多运一箱牦牛肉到西宁,物流费比肉本身还贵,遇上雨天路滑,货损能占三成。去年治多好不容易搞了场商贸展销会,搭的露天棚子漏雨,牦牛肉干泡得发潮,最后磨破嘴皮才卖了三百多万,可西宁那个开在商场里的牦牛肉专柜,一个月就能卖四百多万,这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那牧民平常靠啥挣钱啊?”程楠雪举着摄影机,镜头悄悄对准了桌上冒着热气的茯茶,语气里带着关切。

“全靠天吃饭!”王顺把茶碗往桌上一放,瓷碗碰出轻响,“去年冬天那场暴雪,把称多牧场上的草全盖死了,我认识的那个牧民扎西,家里三百多只羊冻饿死了一大半,牛也没剩几头。政府是给了饲草补贴,可那点钱连买兽药的零头都不够,一年的收成就这么打了水漂。就算没灾没难,卖牛羊肉的钱也剩不下多少——买过冬的饲草要花钱,给牛羊打疫苗要花钱,遇上收购商压价,一斤牦牛肉才卖二十多块,刨去成本,一家四口一年也就挣个两三万。年轻人谁愿意受这苦?现在称多的牧村里,四十岁以下的壮劳力没剩几个,只剩六七十岁的老人牵着牛羊走牧道,孩子跟着老人住,连县城的小学都没去过。哪像西宁的藏族同胞,开个唐卡店,接线上订单能卖到全国各地,一个月挣万把块;在莫家街摆个藏式小吃摊,旺季一天就能卖两千多,一年挣十几万不成问题,日子踏实得很。”

才让捻了捻手里的唐卡画笔,补充道:“更难的是生态保护卡着脖子——治多在三江源核心区,连个小型加工厂都不让建,只能守着草原养牛羊。文旅融合喊了快五年,说要搞‘草原生态游’,可现在连个能遮风挡雨的民宿都没有,游客来了只能住自己带的帐篷,晚上冻得睡不着,天不亮就往县城赶,哪能留下消费?我去年带几个摄影师去治多拍三江源,他们想喝口热酥油茶都得跑二十里地找牧民家,更别说买特产、体验牧活了。可西宁的塔尔寺、青海湖呢?景区门口的民宿一排接一排,酥油茶馆、唐卡体验店挤得满当当,光青海湖的门票收入一年就能带动周边几千人就业,这对比太扎心了。”

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画笔上的颜料:“现在治多的牧场上,年轻人大都往西宁跑,村里只剩拄着拐杖的老人和背着旧书包的孩子,连个能帮着赶牛羊的人都难找。有时候我去牧区画唐卡,看着空荡荡的牧屋,心里都发慌——那些草原上的日子,怕是越来越少人守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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