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日

沈清玄离开的第一日，阿雪饿了一天肚子，有些不满他就那么走了，也不晓得给自己留点吃的再走

沈清玄离开的第二日，阿雪上山了，她不开心，山里的果子没有甜的了，回来的时候还在门口摔了一跤更不开心了

沈清玄离开的第三日，阿雪开始埋怨沈清玄出远门出太久了

……

沈清玄离开的第三十一日，雨从破晓就没停过。

山坳里的雾裹着雨丝，把静尘观的灰瓦浸成了深青色，阶前的青苔吸饱了水，软得像层绿绒。阿雪踩着泥泞的山路回来时，裤脚沾了半腿的泥，怀里揣着把刚摘的野莓——红得发皱，是后山背阴处最后一批能吃的果子。

她推开门，雨丝顺着门框飘进来，落在她的发顶。还没来得及拍掉身上的湿意，阿雪的脚步忽然顿住了，刚摘的野霉弄掉了几颗。

道观的正厅里，站着个穿玄色长衫的男人。

男人背对着她，手里攥着把折扇，衣摆沾了点雨珠，却不见狼狈。阿雪盯着他的背影，指尖下意识蜷起来——这不是沈清玄，沈清玄的肩没这么宽，背影没这么冷，像块浸在雨里的铁。

“你是谁？”阿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紧绷的警惕。

男人转过身，脸上覆着半张银质面具，只露出薄而冷的唇。他的目光扫过阿雪怀里的野莓，又落在她袖中藏着露出寒芒的短刃上，忽然笑了：“我找这观的主人。”

阿雪的指尖攥得更紧，野莓的刺扎进了掌心，疼得她眉梢皱了皱：“观主出远门了。”

男人的笑声在雨声里散开来，像碎在冰里的铃：“出远门？他怕是回不来了。”

这话像根细针，扎得阿雪心口猛地一缩。她不懂这缩紧的感觉是什么，只觉得烦躁，像被野莓酸到了喉咙。她把怀里的野莓往地上一扔，袖中的短刃泛起浅淡的银光——那是她来道观后第一次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比如把这个乱说话的人赶出去。

“你胡说。”阿雪的声音发颤，短刃从袖中飞出缠上男人的脖颈。

男人却没躲，只从袖袋里摸出个暗纹乾坤袋，递到她面前：“沈清玄托我把这个给你。”

阿雪的目光落在乾坤袋上——袋口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那是沈清玄还没离开的前几日她坐在门槛上，用烧黑的木炭画上去的。当时沈清玄还笑她，说这梅花像被踩扁的团子，她气得把炭灰抹在了他的道袍上。

心口的缩紧感更重了，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阿雪盯着那朵梅花，忽然问：“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是不是我吃太多了，他嫌麻烦，躲着我？”

她能一天只吃一顿的，能把道观扫得干干净净的，能不去摘后山最甜的野果的——只要他回来。

男人的指尖顿在乾坤袋的绳结上，面具后的目光沉了沉：“他死了。”

雨忽然大了，砸在瓦上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动静。阿雪盯着男人的唇，看他一张一合，却像没听清他说的话。她脑子里只有沈清玄走时的模样，他站在门槛外，发带被风扬起来，眼尾的倦懒裹着点她看不懂的光——现在她好像懂了，那光是舍不得，像她不愿意分果子给沈清玄吃，最后却分他吃了果子

“你是骗子！”阿雪的短刃猛地炸出一道极致寒芒，把男人掀出了道观的门。

男人踉跄着站稳，没再进来，只把乾坤袋放在了门槛上：“信不信由你。”

雨幕裹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路上。阿雪蹲下来，把乾坤袋抱在怀里，袋口的梅花蹭着她的脸颊，凉得像沈清玄走时的天。

她把乾坤袋放在功德箱旁，自己蜷在老君像前的蒲团上。观里很静，只有雨声顺着破窗钻进来，落在她的发顶。阿雪盯着老君像的脸，忽然开始说话，像沈清玄还在时那样，絮絮叨叨地说：

“他说要当大英雄的，英雄不会死的。”

“后山的野莓红了，他最喜欢吃甜的，会回来摘的。”

“功德箱里还有三串铜钱，他还没散出去呢！”

她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像在跟老君像说，又像在跟自己说。雨丝落在她的唇角，咸咸的，像野莓的涩——她不知道那是泪，只觉得脸湿湿的，有点痒。

直到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在她的手背上。

那液体和雨丝不一样，是暖的，像沈清玄给她的杏仁酥，像他裹在她身上的外袍。阿雪抬起手，指尖碰了碰唇角，触到一片湿意——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会流出暖的水，会心口发疼，会觉得空得慌。

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

被锁住的记忆像决堤的水，猛地冲进她的脑子里——她是这方世界的天道化身，三百年前因动了凡心，动了一个王朝的命数，被天道封印了情感，彻底的坠落红尘，她是寻着声音来的道观

“他说过他命大，他不会死的，都是在骗我……对！骗我的！骗我的！”

阿雪抱着乾坤袋，蜷缩在蒲团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砸在袋口的梅花上。原来她不是不懂离别，是被封了记忆；原来她不是不怕孤单，是没尝过有人陪的暖；原来她心口的缩紧，是想念，是舍不得，是她的情感，终于破了枷锁，涌了出来。

殿外的雨还在落，裹着她没说出口的话——沈清玄，再见！我等你回来……

我……等你

书上说再见是一种约定，所以她忘记和沈清玄说再见了

沈清玄才没有回来吗？

会回来的，会的。

只要把再见补上就好了

就好了……

这样沈清玄就回来了

她才不喜欢这个破道观

她喜欢……

沈清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