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砸在静尘观的破瓦上,像永不停歇的鼓点,敲得人心头发慌。
阿雪抱着乾坤袋蜷在蒲团上,眼泪早已干了,只留下脸颊上两道浅浅的泪痕,被夜风一吹,凉得像冰。殿外的雾更浓了,浓得几乎要渗进殿里,把老君像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沉默的旁观者。
忽然,殿门无风自开。
雨丝裹着寒气涌进来,阿雪猛地抬头,指尖下意识攥紧了乾坤袋——门口站着个穿白袍的人,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金光,面容模糊,像被雾裹着,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像山巅的冰,像深海的暗,是她刻在骨血里的敬畏。
是天道。
阿雪的身体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认得这气息,就是这股威压把她从云端扔下,封印了她的记忆和情感,让她坠落红尘,成了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懵懂姑娘。
“罪人。”
白袍人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针,扎得她心口发疼。他缓缓走进殿里,金光扫过功德箱旁的乾坤袋,扫过地上散落的野莓,最后落在阿雪的脸上,带着审视的冷。
阿雪低下头,不敢看他,指尖的乾坤袋被攥得发皱,袋口的梅花蹭着她的掌心,凉得像沈清玄走时的天。“我……”她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发紧,只能发出细碎的声响。
白袍人没再说话,只是在她面前的蒲团上坐了下来。殿里很静,只有雨声和两人的呼吸声,还有他周身金光偶尔发出的细碎声响,像碎在风里的星。阿雪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落在她袖间的短刃上,那目光里没有怒,没有恨,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像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旧物。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了一丝微光。
白袍人终于站了起来,周身的金光淡了些,威压也随之减弱。他看着阿雪,声音依旧很轻:“回来吧!这红尘苦你吃一次便够了。”
阿雪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攥着乾坤袋的手更紧了:“我……想接他回……家。”
阿雪说到“家”瘦弱的身躯猛的一颤,思绪沉沦,道观是她的家?还是他的家?回家……回他们的家吗?
“他回不来了。”白袍人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他为大义而死,这也是命数。你也不要再试图逆天改命了,你成不了!”
阿雪的身体晃了晃,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想起沈清玄走时的模样,想起他说“且看我如何扬名立万,当个大英雄”,想起他说“我命大着呢”——原来,他的命数在那一刻就开始转动了吗?
“为什么?”阿雪的声音发颤,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我是跳脱三界之外的人,我明明能救他,你却让我无动于衷!就因为那所谓的命数?”
白袍人没回答,只是看着她,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惋惜,又像无奈。“你本是这方世界的化身,应无悲无喜,护佑众生。”他说,“可你动了凡心,动了一个王朝的命数,成了这方世界的罪人。本想你会就此改过自新,你却动了情,与一个蝼蚁因果线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阿雪愣住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乾坤袋上,晕开了一小片湿痕。
白袍人看着她,周身的金光渐渐散去,面容也变得清晰了些——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她,却透着一股不属于人间的冷。“你想救他?”他忽然问。
阿雪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像在黑暗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他还能活吗?”
“能也不能。”白袍人的声音很平静,“魔界有他的残魂,只要你能找到他。”
阿雪的眼里闪过一丝狂喜,可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她知道,天道不会轻易给她机会,这背后,一定有代价。“代价是什么?”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却很坚定。
“代价是你成为仙不仙魔不魔的怪物,永坠魔界,这方世界的大门,从此为你关闭,你若踏入魔界,便再也不是这方世界的人,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白袍人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割在她的心上,“而且,你要亲手剔除自己的仙骨,那滋味,足够你活活痛死了。”
阿雪沉默了,指尖攥着乾坤袋,袋口的梅花蹭着她的掌心,凉得像冰。
“我愿意。”
阿雪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她抬起头,看着白袍人,眼里没有了慌乱,没有了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魔的执着。
白袍人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好。”他说,“魔界的入口在山的西边,你去吧。记住,一旦成魔,就再也回不来了。对了,杀了他的人是魔尊。”
说完,白袍人周身的金光一闪,消失在了殿里,殿门也随之关上,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阿雪坐在蒲团上,愣了很久,才缓缓站起来。她走到功德箱旁,拿起乾坤袋,紧紧抱在怀里,然后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雨已经停了,天边泛起了一丝微光,把山坳里的雾照得有些透亮。阿雪踩着泥泞的山路,朝着山的西边走去,裤脚沾了半腿的泥,却走得很坚定,像在走向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山路崎岖,布满了荆棘和碎石,她的脚被扎得鲜血淋漓,疼得她几乎走不动路,可她却没有停下,只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只要能找到他,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来到了山的西边。那里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萦绕着淡淡的魔气,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阴冷,像一张张开的巨口,等着她自投罗网。
阿雪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怀里的乾坤袋,然后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洞口。
洞口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淡淡的魔气萦绕在她的周身,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抓着她的衣服,扯着她的头发,试图把她拖进黑暗的深渊。她的身体被魔气侵蚀着,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可她却没有停下,只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走出了洞口,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这里的天空是暗红色的,像被血染红了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魔气,令人作呕。地面上布满了碎石和白骨,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黑色山脉,山脉上冒着滚滚黑烟,像地狱的入口。
这就是魔界。
阿雪的身体晃了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了出来。她强忍着不适,握紧了怀里的乾坤袋,开始在魔界里寻找沈清玄的残魂。
魔界里很危险,到处都是凶残的魔物,它们有着锋利的爪子和牙齿,眼神里透着嗜血的凶光。阿雪没有天道之力,只有一把从袖中取出的短刃,每次遇到魔物,她都要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脱身,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衣服也被鲜血染红了,可她却没有停下,只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她饿了,就摘一些魔界里能吃的野果,那些野果又苦又涩,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魔气,吃了之后,胃里一阵绞痛,可她却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她渴了,就喝一些从岩石缝隙里渗出来的泉水,那些泉水又冷又冰,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可她却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雪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可她却没有放弃,只是凭着一股执念,在魔界里寻找着沈清玄的残魂。她的眼神越来越坚定,越来越疯魔,像一个失去了理智的疯子,眼里只有一个目标——找到沈清玄
来到魔界的第七日,阿雪遇上了一个怪人
漆黑的森林,树木的枝干像魔鬼的爪子,伸向天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和腐臭味,让人作呕。偶尔有几声凄厉的惨叫从森林深处传来,像来自地狱的哀嚎。
阿雪握紧了袖中的短刃,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森林。
森林里很暗,只有微弱的月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漏下来,照亮了脚下的路。路上布满了荆棘和陷阱,稍不注意就会被划伤,甚至掉进万丈深渊。阿雪的裤脚早已被荆棘划破,露出了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伤口被雨水浸泡着,疼得她钻心刺骨。
她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喊疼。她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
走到森林深处时,她遇到了一群魔兵。
那些魔兵长得青面獠牙,手里拿着锋利的武器,眼神里充满了贪婪和残忍。他们看到阿雪,像看到了猎物一样,猛地扑了上来。
阿雪握紧短刃,指尖泛起银光。她虽然被封印了大部分力量,但毕竟是天道化身,还有一丝残留的仙力。她躲过魔兵的攻击,短刃在她手中挥舞着,像一道银色的闪电。魔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溅在她的身上,染红了她的素白棉袍。
但魔兵太多了,她的仙力也越来越少。渐渐地,她的动作变得迟缓,身上也添了许多伤口。就在她快要被魔兵包围时,一个穿黑衫的女人突然出现,挥手之间就把魔兵全部杀死了。
“你是谁?”阿雪警惕地看着女人,握紧了手中的短刃。
女人转过身,脸上带着一抹诡异的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进入魔界的核心,帮你找到你想找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人?”阿雪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不仅知道你在找人,还知道你的身世。”女人的笑容越来越诡异,“你是这方世界的天道化身,被天道打下红尘,如今为了一个蝼蚁,要闯魔界。我说得可对?”
阿雪的身体僵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知道她的身份。“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女人说,“我只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我帮你进入魔界核心,帮你找到沈清玄的残魂,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剔除你的仙骨,喝下这瓶魔水,成为一个真正的魔。”女人从袖中拿出一瓶黑色的液体,递给阿雪,“只有这样,你才能在魔界生存下去,才能拥有足够的力量,替沈清玄报仇。”
阿雪的目光落在那瓶黑色的液体上,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知道,剔除仙骨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一旦剔除,她就再也不是天道化身,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喝下魔水,她就会变成一个魔,一个被天道唾弃、被世人憎恨的魔。
她犹豫了。
这种犹豫,是她骨子里为人的自私。她想站在光下活着。没有人会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怪物。
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想起了白衫人的话,想起了沈清玄还没回家,想起了他每次温柔的喊自己“阿雪”。她不能退缩,不能自私。就算变成魔,就算被为天地所不容,她也要做。
她啊!一直没什么理想,如今心中就只有这么一个念头,自是要去做的。
“好,我答应你。”阿雪接过女人手中的黑色液体,放在一边,然后拿起短刃,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女人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剔除仙骨的过程会很痛苦,但你要忍住。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否则你会魂飞魄散。”
阿雪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猛地将短刃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像有无数把钝刀在她的骨血里搅动。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冷汗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掉,浸湿了她的衣裙。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仙骨正在剧烈的抵抗着,却在被一点点地剥离,每剥离一点,她就疼得快要晕过去。
她想放弃,想把短刃拔出来,想逃离这个痛苦的地方。但她已经痛的没有了力气,脑海里沈清玄离去的身影一直循环播放。她咬紧了牙关,继续将短刃往深处刺去。
“啊——!”
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在森林里回荡着,像来自地狱的哀嚎。她的仙骨终于被完整地剥离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仙骨刚一落地,就失去了原有的光芒,变成一节手指粗的白骨,看着瘆人。
阿雪失去重心的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她的身体变得很虚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她的眼神却很坚定,像闪烁着的星星。
女人走过来,把那瓶黑色的液体递给她:“喝了它。喝了它,你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魔,只要你成魔!我就帮你找到他!找到他!”
阿雪接过黑色液体,没有犹豫,猛地喝了下去。
魔水刚一入口,就像一团烈火,顺着她的喉管滑下去,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皮肤开始变得黝黑,指甲也变得又长又尖,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像一个真正的魔鬼。
剧烈的疼痛让她生不如死,她想喊,想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魔性一点点地侵蚀,她的理智正在一点点地消失。
但她没有放弃。她紧紧地攥着拳头,心里默念着沈清玄的名字,将沈清玄视为支撑她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她的执着,她的疯魔,支撑着她度过了这场漫长的煎熬的痛苦的蜕变。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消失了。阿雪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睛里充满了黑色的雾气,透着一股残忍和嗜血的气息。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她的身体里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