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街巷

2020年2月20日，武汉的雪化得差不多了，路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踩上去咯吱作响。张磊轮休半天，难得能走出方舱医院透透气——不是休假，是跟着后勤组的车去市区调取一批急需的医疗物资。车子驶出方舱医院大门时，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口罩，护目镜后的眼睛，贪婪地打量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往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此刻空旷得让人心里发慌。主干道上几乎看不到私家车，只有偶尔驶过的防疫专用车、救护车和物资配送车，车轮碾过结冰的路面，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很快又被呼啸而过的寒风抹平。道路两旁的商铺全关着门，卷帘门上贴着泛黄的春联，有的还残留着“新年快乐”的字迹，与眼前的寂静形成一种刺眼的对比。

“张医生，好久没出来了吧？”开车的是后勤组的老周，土生土长的武汉人，说话带着浓浓的汉腔，“这街面儿，跟按下了暂停键似的，看着心里堵得慌。”

张磊点点头，没说话。他的目光扫过街边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直指灰蒙蒙的天空，枝头上还挂着未化尽的雪，像一串串细碎的冰珠。以前这个时候，街道上早就热闹起来了，早点摊冒着热气，热干面的香味能飘出几条街，公交车里挤得满满当当，上班族、学生族匆匆赶路，可现在，只剩下一片死寂，连鸟叫都听不到几声。

车子驶过江汉路步行街，这里曾是武汉最繁华的地方，如今却空无一人。路边的长椅上积着一层灰尘，橱窗里的模特穿着崭新的衣服，却无人问津。张磊想起以前带乐乐来这里玩的场景，孩子拉着他的手，兴奋地跑着跳着，要吃棉花糖，要坐小火车，笑声清脆响亮。可现在，只有寒风卷着落叶，在街道上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低声啜泣。

“以前这时候，江汉路挤都挤不动，现在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老周叹了口气，“我家就在这附近，上次回家还是一个月前，现在小区封着，只能隔着栏杆跟老婆孩子说几句话。”

张磊的心被揪了一下。他想起自己的家，想起陈慧和乐乐，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车子路过一个社区门口，张磊看到几位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正冒着寒风给居民配送生活物资。他们推着一辆装满蔬菜、水果和米面油的小推车，挨个给居民打电话，让他们下楼来取。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慢慢走过来，接过志愿者递过来的袋子，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志愿者摆摆手，又快步走向下一栋楼。

“这些志愿者真不容易，天天冒着风险在外面跑。”老周说，“我们医院的物资，好多都是他们帮忙转运的。还有那些社区工作者，从早忙到晚，登记信息、测体温、送物资，没日没夜的。”

张磊看着志愿者们忙碌的身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场疫情中，这座城市虽然寂静，却从未停止过运转。医护人员在一线救治患者，志愿者和社区工作者在后方保障民生，警察在街头维护秩序，环卫工人依旧每天清扫街道……他们就像一颗颗螺丝钉，默默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支撑着这座城市艰难前行。

车子继续前行，路过一所小学。校门紧闭着，门口挂着“疫情期间，禁止入内”的牌子，操场上空荡荡的，篮球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跑道上积着一层薄尘。张磊想起了乐乐，想起了那些屏幕里的课堂。孩子们本该在操场上奔跑嬉戏，在教室里读书写字，可现在，他们只能待在家里，通过小小的屏幕获取知识。他仿佛看到了乐乐坐在书桌前认真上网课的样子，看到了那些像乐乐一样，在疫情中坚守学习的孩子们。

“这所小学，我儿子以前就在这儿上学。”老周指着学校说，“现在只能上网课，我老婆天天在家陪着他，又要做饭，又要辅导作业，累得够呛。”

张磊笑了笑：“都一样，我家乐乐也天天上网课，我爱人也挺辛苦的。不过孩子们都挺懂事，知道现在特殊，学习也不用大人催。”

车子驶过一座桥，桥下是长江。江面雾气氤氲，看不到一艘船只，只有江水静静地流淌着，浑浊的浪花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张磊想起以前和陈慧一起在江边散步的场景，江风拂面，灯火璀璨，情侣们依偎在一起，老人们带着孩子在江边玩耍，一派祥和热闹的景象。可现在，江岸边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卷着江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以前这江边，晚上全是人，跳舞的、散步的、唱歌的，可热闹了。”老周说，“现在倒好，连个钓鱼的都没有。”

张磊的目光落在江对岸的楼宇上，那些高楼大厦静静地矗立在雾气中，窗户大多紧闭着，只有零星几家亮着灯，像是黑暗中的星星。他知道，每一盏灯后面，都有一个家庭，都有一段关于坚守和等待的故事。他们或许在为远方的亲人担忧，或许在为生活琐事操劳，或许在默默祈祷疫情早日结束，但他们都在努力地生活着，从未放弃过希望。

车子终于抵达了物资仓库。仓库门口，几位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着，他们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们忙碌的身影。张磊和老周下车，加入了搬运物资的行列。一箱箱口罩、防护服、消毒液被搬上货车，沉重的箱子压在肩膀上，疼得人直咧嘴，可没人抱怨，每个人都在加快速度，争取早点把物资运回方舱医院。

搬运间隙，张磊看到仓库旁边的角落里，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正靠着墙，偷偷地抹眼泪。他走过去，递过去一瓶水：“怎么了？遇到什么困难了？”

年轻人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声音带着哽咽：“我想家了。我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刚才给我妈打电话，她哭着说想我，让我注意安全。我也想回去看看她，可我不能……”

张磊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每次打电话时，母亲哽咽的声音和担忧的眼神。“我理解你，”张磊轻声说，“我们都想家，都想和家人团聚。但现在，我们肩上有责任，这座城市需要我们。等疫情过去了，我们就能好好回家，好好陪陪家人了。”

年轻人点点头，擦干眼泪，握紧了拳头：“你说得对。为了武汉，为了家人，我一定要坚持下去。”

看着年轻人重新投入到搬运工作中，张磊的心里充满了感慨。在这场疫情中，有太多像他一样的年轻人，他们告别家人，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抗疫一线，用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守护着这座城市。他们或许会害怕，或许会想家，或许会疲惫，但他们从未退缩过，从未放弃过。

物资搬运完毕，车子缓缓驶离仓库。回程的路上，张磊的心情好了一些。虽然城市依旧寂静，但他看到了那些坚守在岗位上的人们，看到了那些默默付出的身影，看到了隐藏在寂静之下的希望和力量。

车子路过一个菜市场，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居民们戴着口罩，保持着一米以上的距离，有序地购买蔬菜。菜市场里，摊主们戴着口罩，大声吆喝着，新鲜的蔬菜、水果、肉类摆放得整整齐齐。张磊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虽然疫情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影响，但大家都在努力地适应着，努力地生活着。

“你看，生活还得继续。”老周笑着说，“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张磊点点头。他想起了方舱医院里那些逐渐康复的患者，想起了他们眼神里的希望和坚定；想起了同事们疲惫却依旧坚定的身影；想起了家人的牵挂和支持。他知道，这场疫情虽然残酷，但它打不倒武汉人民，打不倒中国人民。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就一定能战胜这场疫情，让这座寂静的城市，重新恢复往日的繁华和热闹。

车子驶回方舱医院时，已经是下午了。夕阳透过云层，洒在方舱医院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温暖的光晕。张磊下车，看着眼前这座临时搭建的医院，心里充满了感慨。这里虽然条件简陋，却承载着无数人的希望和生命。他深吸一口气，戴上口罩和护目镜，快步走进方舱医院。

刚走进A区病房，就看到小林正在给患者们分发水果。患者们坐在床头，脸上带着笑容，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看手机，有的在跟着手机里的视频做健身操。看到张磊进来，大家纷纷打招呼：“张医生，你回来啦！”“张医生，辛苦你了！”

张磊笑着点点头：“大家都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挺好的！”一位患者笑着说，“今天的水果真新鲜，谢谢你啊张医生。”

张磊走到小敏的病床前，她正在看书。看到张磊过来，她放下书，笑着说：“张医生，你出去办事了？外面怎么样了？”

“挺好的，”张磊笑着说，“街道虽然寂静，但大家都在努力地生活着，志愿者和社区工作者都在忙碌着，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小敏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期待：“那就好，我真希望能早点康复，能出去走走，看看武汉的春天。”

“会的，”张磊说，“等疫情过去了，我们一起去看樱花，去吃热干面，去江汉路逛街。”

小敏的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点头：“好，一言为定！”

张磊看着病房里患者们脸上的笑容，看着他们眼神里的希望，心里充满了力量。他知道，虽然城市依旧寂静，但春天已经不远了。那些寂静的街巷，终将再次热闹起来；那些紧闭的门窗，终将再次打开；那些分离的家人，终将再次团聚。

晚上，张磊给陈慧打了个视频电话。屏幕里，乐乐正在给一盆绿萝浇水。“爸爸，你看，我们家的绿萝长得可好了！”乐乐兴奋地说，“妈妈说，春天来了，绿萝都发芽了，疫情也快要结束了。”

张磊看着屏幕里生机勃勃的绿萝，看着乐乐灿烂的笑脸，眼眶瞬间湿润了。“是啊，春天来了，疫情也快要结束了。”他笑着说，“等爸爸回去，带你去公园玩，去看樱花。”

“好耶！”乐乐欢呼起来。

挂了视频，张磊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方舱医院里的灯火依旧明亮，像一颗颗星星，照亮了寂静的城市。他知道，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还有很多困难在等着他们，但他坚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就一定能战胜这场疫情，让这座寂静的城市，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而那些在寂静中坚守的人们，也终将迎来属于他们的春天。